「大人,你……你这是……」
「废话少说,给我准备个厢,你没看我快要重死了吗?」
把茶屋当医院用,还用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人,稣亚大约是日出史上第一位了。反正金主出得起钱,虽然怕他惹事,老板娘还是战战兢兢地在二楼开了个小厢,「二楼来了几个异国男人,还都是帅哥」的消息于是不迳而走,雏艺们纷纷抛下教习老师,挤到狭小的门缝旁看起热闹来。
「在这边比较好……哥哥决计找不到这里的。」
对门口万众瞻仰视若无睹,和莱翼同时清醒,千姬在蒲团上端坐啜茶,小祭司求救地瞥了她一眼,才发现艺妓的目光都没放在姬殿身上;不知为何,他觉得千姬的存在感越发淡了:
「可……可是,法师小姐……呃,你可不可以……叫她们不要从后面……」
觉得雏艺偷盯自己的目光不亚于饕客盯鱼,一不注意就会被分食殆尽,其中不少是和莱翼同龄的少女;小祭司满脸涨红,整个人只差没缩进斗蓬。
「喔,那你希望她们从前面吗?」
满不在乎地瞥了那些雏艺一眼,不笑自媚的目光反将那些好奇的女孩一军,不少人掩面抨然,听不出稣亚的恶意调侃,小祭司慌张起来:
「不……前面也不要,她们这样……我觉得很难受。」
稣亚有种想笑的冲动,自己肯定是被死老头感染,才会为这种无聊玩笑发笑:
「那我叫她们在上面,你就不在乎了?还是你喜欢自己在上面?」莱翼一呆,满脸茫然:
「咦……可是,这里不是二楼,上面已经没有……」
肚里笑得厉害,法师正想再损人几句,一旁榻榻米上传来呻吟,三人一齐回头,才发觉昏迷已久的大汉总算醒了过来。适才精神力耗损过钜,莱翼不敢再对见愁动用祷术,好在他随伤携带绷带伤药,才替浑身是伤的大哥做了紧急处理,此时见病人醒来,小祭司第一个露出喜容:
「影先生!你……你没事吗?」
初睁眼时意识尚有些茫然,法师等三人的影像在眼前由模糊而清晰。见愁一摸身上锦被,刹那间全清醒过来,从被窝里跳起,二楼的厢本来不高,七尺大汉差点便撞破屋顶:
「小绫!」
应该跟小祭司打赌的,稣亚一哂,早猜到他醒来第一句话不会有其他。见他抚著额头肿起的包痛不已,法师没好气地些斜欹厢墙:
「你老妹不在这儿,菊祭之后她不晓得跟谁跑了,我们在推古街撞见你落在悠铎那些死矮子手上,这才大发慈悲救了你,是你的救命恩人,知道没有?」这解释方法虽然简单明快,竟然有人自称「救命恩人」,不清楚稣亚对皇语用辞的概念,千姬和莱翼都不禁哑然。
「跟人跑了?跟什么人跑了?」
从法师口音甚重的皇语中捕捉最重要讯息,其馀全部略过,尽责的哥哥大惊失色,拖著受伤半臂摇摇晃晃站起,大掌不自觉握向稣亚肩头。法师吃痛,冷冷撇开他的手,要不是念在对方受伤,见愁早变成焦炭一块了。发觉自己的鲁莽,大汉很快悔改:
「对不住,是我太冲动了,谢……谢谢你们救了我。」
「我们也没见著绫女先生,刚才菊祭乱得很,说不定是给若叶家人救走了。」见尽责的哥哥一个人紧张起来,莱翼轻声安抚,千姬却插口道:
「适才我读过哥哥的记忆,如果是君身边那个小男孩,祭台停止崩塌时他就已经不在那里了,倒是在那之前,那男孩曾被筑紫大人的清光救走过。」
见愁闻言长叹一声,眉头皱得连蚊子都能夹死:「混蛋……真不该让他到城里来,俺就知道一定会出事。这下可怎么办才好,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怎么和小绫的父母交代?」
「对,对不起,都是小生的错。」
很快低首道歉,莱翼想起他与绫女初遇的光景,单纯的脑袋一直认为,若不是要陪伴身为路痴的自己,绫女也不会自蹈天照城险境。
那个活泼、热情,为了证明自己性别不惜褫衣相向的少年究竟去了那里?要是当初不要多管闲事就好,小祭司初次有这种悔恨。
「对,世界会毁灭也是他的错。」冷冷瞅了莱翼一眼,稣亚直白的调侃让他脸上一红。千姬端坐静听,又插口问道:
「这位先生,你说他父母……那位绫女公子,和你不是一母所生?」
这问题让法师和莱翼都一惊抬头,见愁却只无精打采地颔了颔首:「小绫是我自小捡来的,虽然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亲。」法师眉头一抽,似要说些什么,却被千姬抬手挡住:
「捡来的?是从什么地方捡来的?」听姬殿忽然积极起来,莱翼也觉讶异,见愁愣了一下,脱口道: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才十三岁,一个人流浪到日出南方……」千姬安静地「嗯」了一声,轻声补充:「南方的虾夷藩府,原来如此。」见愁不知千姬心占资质,为姬殿准确猜测一愣,还不能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呐呐点头:
「是,我年轻时云游四海,虾夷是播磨在南方的最初据点,本来想去图个农兵做做,怎么知道他妈的当时局势已乱,若叶大军拔营攻来,沿海的居民抢船抢到破头,都想悄悄脱藩渡海,只消到了对岸须佐,偷渡进日出本岛便不是问题。」
提到战争,莱翼心头又是一紧,自己虽未亲临战场,光听当事人绘声绘影的描述便弥足心悸:
「妈的,你们不知道那有多恐怖,丈夫抛下妻小、孩子哭叫妈妈,专在战场中掳人的蛇子到处肆虐,看见落单的小孩就抓,初始我还看不过打倒几个,到最后自身难保,加上播磨的官兵为防民兵脱逃,一近海滩便格杀勿论;结果我砍你你砍我,谁也分不清那个是敌人,反正变成尸体后都一样。若叶没渡海打来,沿岸百姓就死了大半。」
「那女孩……果然是日出人么?」
以指滑过光润如锻的侧颊,千姬对见愁形描的惨况无动于衷,彷佛早已了然于胸。见愁点点头,半晌缓缓叹了口气:
「绫女她……从小便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轻按肩头,见愁戆直的脸上油然一阵旁徨:
「当时我一路向内岛逃窜,恰好在藩邸附近遇上了那帮带著绫女的人蛇。日出南方一带因为生活困窘,常有些人家活不下去,把家里儿女卖给人蛇图存,也有人蛇子是直接掳了人拐卖的。我见著他时那些坏蛋正想给他喂药,这样抢来的孩子才会乖,那时候,怎么说呢……」
赧然垂目,这七尺大汉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辞,只得抚额嗫嚅:
「这个……小时候阿绫真的长得很可爱,当然现在也一样可爱,但、但是,不知怎么地,当我见到他缩在贼人手里,挣扎著哭著不停,那双小眼睛骨溜溜地盯著我瞧,我突然就有种感觉,这孩子是上天派来给我的,要我不救他,肯定遭天谴。你们一定会笑我,救他的时候,我……甚至分不出他是男婴还女婴,之前连照顾小孩的经验也没有,糊里糊涂就多了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