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上的印子……是桔梗?」
陶瓷的茶具滚落榻榻米,千姬五指一松,虚幻的双眸一阵茫然:「桔梗花开……」心中蓦然一动,稣亚凝眉抬起头来,这话好像在那里听过?莱翼却已代他说了出来:
「『桔梗花开,魂魄长存』,那是……须佐播磨家的族语。」
见愁一愣,问道:「什么族语?」
莱翼深吸了口气,脑中回想起他和绫女初次见面时,那活泼男孩曾经半开玩笑拿给他看的长簪,上头桔梗栩栩如生,彷佛能在发上绽放清芬;虽然他读过日出各地大名的旗帜和族语,当时却没有留意,直到目睹ju花祭上那场闹剧,这才连锁似地勾起回忆。
「这样说来,绫女的原姓,该不会是……的确,那两个小白痴长得很相似。」意指筑紫和绫女,稣亚不客气地当著亲人批判。虽然别人家务事他没有兴趣,但偶尔听听八卦也不错:
「到底那个须什么左的家族,是什么来头?」
莱翼轻轻抚开左颊遗落的一抹柔软金发,思索地道:
「小生记得还在故乡时,曾经我母亲说过,播磨在十六年前,是辅佐天皇在天照建立政权的功臣,一家子在朝任官的不胜枚举,内战外患也都靠播磨出身的将军平定;可就因为这样,播磨逐渐地侍功而骄,逐步侵夺皇室的权利,而且承平日久,子孙不思进取,自此慢慢腐败下去。终于被若叶家以除国贼为由,连同上皇一块逼到偏远的须海之滨去。」
「被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主要是想打断莱翼冗长的历史介绍,稣亚接口道:
「公会的数据部也有史料区,不过记载的通常是比较世俗、比较有趣的题材,几年前我看过它介绍播磨家族史,这代的播磨藩主好像叫性郎什么的(莱翼忍不住插口:『他……他叫幸郎。』),取了海外第一美女为妻,但是生得孩子竟然一连串都是女儿,据说一生生了十二个,乾脆就依照日出传统称呼月分的方法,依出生次序取名。」
莱翼点了点头,补充道:「睦月、如月、弥生、卯月、皋月、水无月、文月、叶月、长月、神无月、霜月、师走。这是日出月分的雅称,女孩子拿来取名也很常见。」
「不管怎样,日出现行继承制好像和上皇一样,是传男不传女。因此那个叫性郎的著急得很,盼呀盼的总算在晚年正妻生了个儿子,那个老爹当然高兴的要命,可是很不幸的满月那天,竟被有心人给偷走了。」
莱翼悚然一惊,侧身问道:「可……可是小生听说,那孩子是不足月早产,所以捱不住夭折了。」稣亚冷哼一声,掩不住脸上傲然:
「官方的说法,能听吗?」见愁弄不清这两个外国人恩怨情仇,播磨的历史他听得一头雾水,这么复杂的事,要不是跟绫女有关,大汉一辈子也不会想弄清楚:
「那么那个ju花祭上的小子,又是播磨的什么人?」
「故事还没讲完,你先闭嘴。」
做为说书人,稣亚素来架势十足,枉顾还在沉思的莱翼续道:「后来那个性郎看实在没办法,加上他的元配伤心过度,竟在年终时一命呜呼;那老爹乾脆续弦,说来也真猛,不到一年,续弦的老婆就又给他添了个儿子。」对稣亚的霸道毫不在意,见愁拍掌道:
「原来如此,就是那个播磨竹子了。」
「家里有十二个异母姊姊,加上他一出生,日出内战就像野火燎原般迅速曼延,身为家族里唯一的男嗣,那位筑紫先生……担子真的很重哪。」
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莱翼回想起菊祭上那枚清彻如水的眼眸,里头究竟担负了多少重量、多少无奈的眼泪,心头不禁一阵发紧。
「但如果……小绫当真是……当真是那些人的孩子,又怎么会流落到虾夷藩?」
完全旁徨,每个孩子或许都在童年做过这样的梦,自己是某国的王子公主,因为某种不可抗力的灾难流落民间;这种浪漫的题材一旦发生在现实,见愁才发觉是多么令人痛苦的事,就算亲生父母是皇亲国戚,到底不能改变亲子无缘的过去。
莱翼心头一动,现在播磨一蹶不振,筑紫被认为是唯一的子嗣,因此押在天照城当人质,最后一枚希望的火苗也被浇熄,日出才能暂时相安无事。
一但被播磨发现元配的长子还活著,南方那些蠢蠢欲动的亡国者会怎么做?这就像潘朵拉的盒子,一但被人揭开,将是难以逆料的灾祸。
「不论那孩子是如何和播磨一族失散,意外也好,有人陷害也好,决不能让南方人知道桔梗还有残根。」读出小祭司心思,千姬颔首以表赞同,见愁虽不明明细,却也捶掌同意:
「是啊,让那些人晓得了,小绫不就……不就要再被抢走了?」半晌又黯然低首:
「可是小绫他……一直想知道自己生身父母是谁,要知道我瞒著他,不知会怎么想?」没有想过当事人的感受,小祭司蓦然一惊。凝视见愁操心的眉头,淡淡叹了口气:
「日出这些年战乱不断,主要源自于他们采取的政体。天皇只统御天照左近小小一块领地,其他大片边疆土地全交由大大小小,散落日出各地的大名以藩国方式直辖自治;中央势大的时候还好,一但天皇衰弱,人类一直是大陆上野心最蓬勃、最无理的民族,又怎能不伸手碰那块肉?」
神都一向自诩为大陆的仲裁者,事实上也是各国公认的中立国。无论是否教徒,神都的公信力一像卓著,只要非关重大利益,像是边境纷争、蹈界误杀等小事件,各族也大多愿让教庭调停。日出的战火连绵一直是母亲忧心忡忡的一点,几次大会政治耆首搓商都功败垂成:
「比起皇朝,虽然早年也有亲王国的设置,但娲羲上皇李凤登基以来,已经逐步分散削除,现在皇朝显然比日出稳定多了。可怜日出始终没有一个天赐的君王,能够一统大局,结果平白添了这么多战火,那么多流民。」
稣亚在旁边冷哼一声,盯著莱翼悲天悯人的模样,嘴上毫不留情:
「所谓战争,只是依神旨意锐减人数,让剩下人过得更好的压箱底之策罢了;否则为什么神话里到处有神因愤怒降下洪水,因而把泰半人类毁灭的故事?」
莱翼蓦地抬起头来,蓝眸里难得有怒意,虽然很淡。「神不会做这种事,做这种事的只有人类自己;且也是人类蔑视神的恩惠,自甘堕落,才会有洪水一说。」
稣亚得意地冷笑起来。「就是啊!你也承认了吧,战争这玩意是人类自己的错,我常听到有人抱怨,说战争是政府、是野心家祸国殃民的手段,实则他们一辈子没打过架、没生过气吗?只不过手上握的权利小,打架只打歪鼻子罢了。有朝一日他们坐上同样的位置,打架的后果就是尸横遍野、百里焦土,打歪鼻子罪过就小吗?既然动机一样,说穿了只是逃避责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