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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386)+番外

「不要跟我说……这是鬼魂。」

少女和他一道举头,平静地道:「人的魂魄一直存在,只是大多数人看不见,所以会说服自己或许不存在。」说著从怀中取出纸笔,不知写了些什么,再将他置放蘸好的血线上,单手抚过纸签,又道:

「这是简单的袚灾式,在古老的日出,被我的祖先用以趋逐恶灵,超渡怨魂所用。这些官兵死于非命,又任务未达,若是任他们曝尸荒野,孤魂野鬼会缠得我不得安宁。」

剑傲暗忖原来如此,不过若是如她所说,自己岂不是光给怨灵缠便缠死?

「做我们这工作的……多少都有点这样的资质。」

似乎窥见对方疑问,少女微不可闻地轻答。剑傲一愣,随即猜到一二:「你是魂占?」少女持续安著符纸,在两人周身布置出一道凛不可犯的结界,一面道: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我在阴阳寮的师匠,其馀的都死了。」

「我该感谢你放我一马?」剑傲苦笑道。少女瞄了他一眼,忽道:

「你知道『五占』真正的涵意是什么?」

剑傲摇首,反问道:「真正的涵意?」少女清了清嗓音,孤寂的背影不动如山:

「相传远古创世的时代,创世女神在创造重生大陆后,身心俱疲,将自己灵魂分作了五缕,令他化作重生万物……」剑傲截断她话头道:

「这我知道,这故事听到都快长茧了。」少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摇头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段故事真正的意义。五占是那五占?」没料到她会发问,剑傲顺口答道:

「不就心占、星占、魂占、形占和时占么?」

「没错,世人都以为五占是特殊能力者,只有五占拥有洞悉人心、预知未来、操控灵魂、变换形体和轮转光阴的能力,事实上却并非如此。每个人体内都有一部分这些能力,只是因为五种因子均等,彼此制衡,反而抵消了外显的部份。」少女在街心坐稳,模仿老师的模样扳起脸孔:

「但也有失控的时候,你该有这样的经验,对不幸的将来会忽有预感,在身体虚弱时瞥见路过的亡魂,这都是蕴藏你体内的五占能力。」

「所以所谓五占能力者,只是其中一种能力特别突显?」

「没错,五象失去平衡,等于和自然的法则相悖,五占能力者是违逆自然的存在,所以注定一生痛苦。」即使用以描述的辞句如此强烈,少女仍旧面不改色,续道:

「但我要说的不只是这个。固然世界是由五占组成,对一个『存在』而言,你我也都是五占的产物。」剑傲一呆,这理论他倒没想过:「喔?」少女颔首续道:

「常人形容五占,总以他们明显的能力来划分,却不知五占最初始的用意,是拿来表现人之所为人的五种特色。形占负责最外在的部分,就是我们常说的皮囊,没有形占的人只是孤魂一个;魂占故名思义,管得是人的灵魂,除去魂占眷顾,就是一般定义下的死人;心占则管辖人的思考,即使有形有魂,少了心占,你充其量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至于时占和星占,分别掌管了人的过去与未来,人之所以存在世上,之所以有『现在』,无非是无数的过去,源源不绝过渡到未来;失去过去的人就像忘却历史的文明,注定终生无根……」

这话说的剑傲一呆,想起数月前,在云渡山上遇见那几个怪人,那妖艳的女人曾亲口说:

『我们是一群失去过去的人。』

一时凝眉沉吟。少女瞥了他一眼,又续道:「……至于失去未来那便更好理解,漫无目的,人不再有明天,也就没有活著的希望。」

剑傲托颐想了想,忽地笑道。「这样说起来,好像只要五占齐力,就能造出个人似的。」

少女一愣,似乎对剑傲的想法有些意外。「可能吧,我没想过。」一时两人安静下来。

迷人的磷光自卫佐身上抽成千丝万缕,向夜空深处逸去。绚烂的星空寻不著半点杂质,坦然接受逝去的魂魄,那情景好似剑傲幼时,偶然在家乡看见的烟火祭,一枚接一枚,无穷无尽,前仆后继;不多时两人如置身烽火中心,归天的魂魄是帷幕,他们在人生舞台的边缘挥手告别。

「真是……意想不到的漂亮。」

夜深了,奈河在岸头反射出波光,却掩不住生命炽热的光华。对剑傲来说,没人比他更清楚杀戮的丑恶,总是鲜血、总是惨叫,总是忘不了的怨恨和无奈,生命在某些时候是如此微不足道;假以时日,无人能覆述吉原这场血战;假以时日,世间将没有人记得今晚逝去的灵魂。

悲哀的事物和美丽的事物,为何总是如此唇齿相依?

「你……总能看到这些?」

「大部份时候是,只要魂魄不是过于淡泊。我曾路过战场,为万千亡魂超渡,不是出于怜悯,而是以我的体质不做那仪式根本过不去;迷惑的灵魂在尸骨上逡巡,含恨的灵魂在荒野中叫啸,你真该看看那盛景,那才是生命的定义。」

「听起来很复杂。」

「一点都不复杂,一个人一条命,没了就没了,生命就是那么可笑的简单。」

因为简单,所以再怎么讨论生死,死人还是死人;不像人生复杂,随时可以重来一次。

因为简单,所以才悲哀。

心头莫名一轻,剑傲有种顿悟的了然。意识到身边少女又安静下来,他和她一起仰头望天,升天的魂魄似乎永无止尽,光阴彷佛也静止了,或许他希望它静止;神社的钟声在远处响起,剑傲竟有种前所未有的超然。

「我拿热汤泼你,你为什么不生气。你就这么好脾气?」

或许这样的超然也传染给少女些许,少有地缓下语调,少女扳著脸问道。剑傲闻言侧了侧首:「这个嘛,与其说是好脾气,不如说是惰性罢。」少女一呆,脱口道:

「惰性?」剑傲绽开笑容,翻了个身道:

「以前有个人总是想惹我生气,只要能让我难过、让我悲伤,让我产生任何负面情绪,他就高兴的要命,为了让我失去冷静,那个人可以不择手段,即使要了我的命也在所不惜。一开始我骨气的很,用力抓住自己身为人的尊严,一遇到侵犯就大力反击,」

见剑傲单眼微微失神,似在回想什么,少女不改初衷,只是冷眼旁观:

「可后来我发觉这样不对,你再怎么看得起自己,也没有人会看得起你,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坚持怜悯你、伸手救你,能救你的只有自己而已;人活著要什么尊严?那东西只会害你,害你看不清人天性里真正渴求的东西;不肯放弃的人把尊严当宝,说什么宁死不屈,但对看透它的人而言,它不过是个可以随时拿来交易所需的工具而已。」

不知是否伤眼的疼痛,剑傲喘息起来,语气也微露狂意。少女凝视著他,喃喃开口:「所以你放弃了挣扎,因为这样比较轻松。」剑傲点点头,在魂魄雨中平复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