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匠……若叶岩流纵使暂时撤退,依他的性子,找不到千姬殿下,决不会善罢干休。阁下有伤在身,只怕姑娘……也会有所危险……」话未说完,绫女已不客气地截断。灵秀的眼轻蔑地一扬,瞪著筑紫手中的武士刀:
「你是谁啊?」
这话让筑紫心碎了大半,看来当初在菊祭挺身救他完全是见愁的主意,绫女八成视自己为麻烦。的确对日出平民而言,平素在推古街设摊时,找麻烦、勒索的,往往都是仗著贵族武士庇荫的土豪乡绅,导致绫女一见到刀子就不爽快,见愁拦住弟弟道:
「别这样,小绫,人家好歹救了你一命。」
绫女哼了两声,撇过头道:「没有这些倚势欺人的混蛋,我们也不会落入这种险境。」筑紫见他轻怒薄嗔,更显风情,不禁心中一荡,有道是热恋中人,上刀山下油锅是家常便饭。心中热血上涌,当下也不管绫女态度,忽地在见愁面前跪坐而下,大声道:
「请二位放心,筑紫即使赴汤蹈火,也会护得二位周全。」
两人闻言俱都一愣,自不懂筑紫满腔热血的前因后果。绫女刚替见愁包扎妥当,忽地扶额一晃,竟是侧身倒了下来,筑紫忙踏前一步接住;两人肌肤相触,筑紫满面通红,慌得身上披的羊皮差点滑下来,绫女却面无表情,只是揉著太阳穴皱眉。
「怎么了,小绫?」
「不知道……自从看了那北岛人的眼睛后,似乎一直昏昏沉沉的。」对筑紫半裸的身体视若无赌,绫女推开对方关心的搀扶,眼睛里全是见愁。
「怎么会?你不是说那些人……那些人替你治好了么?」绫女耸耸肩,满不在乎地道:「大约是后遗症罢,过一会儿就好了,兄样别瞎操心。」见愁闻言横眉一竖,端起兄长的架子教训道:
「什么瞎操心,俺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我不操心你操心谁?」话未说完,忽惊背后一声惨叫,兄弟俩都吓了一跳,齐齐回过头去,正好对上筑紫张大著口,苍白如死人的面容:
「请问,你刚刚……说什么……?」见愁一呆,弄不清筑紫用意何在,顺口答道:「咦?俺说,我不操心小绫操心谁……」筑紫摇了摇头,身子摇摇欲坠,几乎气若游丝:
「不,我说你……前一句……」
「前一句?喔,俺说,『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正搔首回想,蓦地见筑紫仆倒在地,脸上神情如遭五雷轰顶,分不出手去扶他,见愁大惊之下出言慰问:
「喂,喂!你还好罢?那里受伤了么?怎么突然倒下了?小绫,你快去搀他……」绫女只一脸冷漠,似乎早知道剧情发展,而且经验丰富。
「弟弟……」手中的刀铿当一声落地,筑紫总觉体内有什么东西碎了:
「你说她……你说『小绫』是……男的?」
「我看起来真的这么像女的?」
绫女插腰,一头亮丽的长发在风中散成瀑布。现场一片沉默,包括始终在一旁看好戏的法师在内,没有人有心情实话实说。
砰咚一声,那是少年武士倒地不起的声音。
从掉下奈河到被逐出师门,初恋打击无疑雪上加霜,就是铁铸的精神也受不了。稣亚叹了口气,神色漠然地将可怜兮兮的筑紫拖离泥地,难道他天生就是这种命?专门收容身心受创的不明物体。见愁兄弟却像当筑紫是空气似的,忧心的哥哥已拖著弟弟上上下下检查起来,直到确定绫女每一寸都完好无缺,才放心地叹了口气:
「总之小绫,还是小心点好,你这么失踪,可真担心死哥哥了……」心中不由得一紧,见愁望著弟弟俏丽的背影,不自觉地喃喃又道:
「要你真有个三长两短,俺怎么和你亲爹娘交代……」
伸手打断哥哥的感慨,绫女皱了皱眉道:「好端端的,又提起这个做什么?」见愁沉忖半晌,适才在茶屋的一席话涌上心头,望著失而复得的义弟,大汉心中思绪百转,只怕从出生到现在也没想过这么多问题,最终还是一咬牙:
「小绫,你亲爹娘留给你唯一的遗物,是把刻有桔梗的钗子,是么?」绫女见兄长神色严肃,很难想像平日粗线条的哥哥也有这种表情,他何等伶俐,从怀中掏出那把描金莳绘的黑木钗子,脸色一沉:「怎么?」见愁一把托过,仔细检视钗头镌刻的花卉,半晌叹了口气:
「小绫,你听哥哥说,那些人说,这把簪子上的花和你亲生父母有关,其实你是……」
「我不想听。」截断兄长的描述,绫女蓦地跳起身来,凝视见愁不知所措的脸庞:
「我姓影,我一辈子都姓影。谁要说我姓别的姓,本少爷就一扇割断他喉咙。」说著有意无意向一旁昏迷的筑紫一瞪,见愁既慌又乱,嗫嚅地道:「可小绫,你不是曾跟俺说,说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爸妈……」绫女没好气地横了哥哥一眼,半晌声音一柔:
「兄样,你总是这样。小时候吵架随口说的话,你竟也当真了,真不知该说你笨,还是说你傻。」
见愁一呆,显然分不出笨和傻有何不同,握紧手中金钗又道:「可是你亲生爸妈,不定也很想见到你……」话未说完,冷不防绫女夹手夺过钗子,秀臂一甩,竟将钗子远远扔进奈河。水花四溅,伴著他十多年的认亲信物就此一去不返:
「小绫,你做什么!」
「这样一来,就算他们再想我,再有通天本领,也不能把我从兄样身边抢走了。」绫女幽幽道。
这话说得见愁打从心底一震,明白他与绫女并无血缘关系,虽然从小相依为命,见愁心中总有某种恐惧。即不论两人感情再好,相处再融洽,总有一日会有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不费吹灰之力,单凭血缘的特权,将绫女从他身旁带走。
所以他处处保护著这男孩。不准他到人多的城里,不准他和新城镇的孩子玩耍,不准他独自去寻工作,名为安全,见愁这才发觉他有多害怕今天这种情形。如果放任绫女接触陌生人,会不会在茫茫人海中,有那么一天,就给他碰见了本该属于他的至亲?
「小绫,哥哥要跟你道歉。」
山一样大汉忽然低头,倒让绫女一愣。见愁大臂一张,将弟弟严严实实箍进怀里:
「俺总想著……不知那天你会啥都没说就不见了,被俺不认识的人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让俺一辈子都见不著你,所以哥哥……老是把你关在家里,连上城也不让你跟。」绫女有些受宠若惊,小脸发红,不知是给寒风冻的,还是其他原因:
「可俺没想到……做哥哥的会担心弟弟,做弟弟的……又那里不会担心哥哥?小绫,俺是个笨蛋,你想什么,有什么心事,哥哥总跟不上你,这么多年……是俺委屈你了。」
灵活的眼瞳瞠大,随即缓缓阖紧,绫女反手捏起见愁的衣领,将脸埋进兄长怀里。
「没关系,兄样,你就这样就好,就这么……当个笨蛋就好,小绫在想什么,你也永远不用懂,只要这样就好了,」破涕泪为笑颜,绫女满足地倚靠在兄长宽大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