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五占本纪(403)+番外

「我不会干这种作茧自缚的事情,人和人间的感情本来难以逆料,什么时候有感觉、什么时候没感觉,不是当事人可以轻易控制;我不否认自己有点被那男人吸引,毕竟他不是个无聊的人,和他在一起会有很多乐趣,就因为如此,见过面就够了,本座不会和他们厮混在一起。」

般若脸现喜容,纵使心脏已给折磨的跳个不停,她这主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捉摸不定:

「继主的意思是……」彩流闭起眼睛,再睁开时,翠绿色眸已降回平日的温度:

「嗯,今晚就离开。不过在那之前,本座有些帐要跟另一位法师算;此外远游还是得去,一年后若是顺利承继贺礼,本座恐怕再离不了天照城,在此之前,本座还想到北地一趟。」般若一讶:

「北地?继主是指北岛斯堪地么?莫非继主想去寻……」

绿眸的温度益低,彷佛已遁入北海的冰雪里:

「那个小女孩和妖狐,竟然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般若,九十九家族有许多秘密,深埋在血缘和历史里,特别是关于师父──那女孩父亲的事情,本座还有太多事情想厘清。」

「继主……」

见彩流神色有异,每回提起自己的师父──也就是百鬼前任继主,付丧的父亲时,都会变得格外消沉。即使是贴身的妖臣,般若也总不明白这对师徒间的恩恩怨怨。为何前继主会选择一个女子作为传授阴阳学,再煞费心思地令她终生扮作男人?彩流的过往则更是神秘,虽然拥有让所有妖怪畏惧的魂占资质,却无人知道她来自何方、出身为何。

风吹起彩流额发,露出额角上一枚不易查觉的印记。般若很早便注意到了,那是朵形状诡异的花图腾,盘旋成水涡的模样,貌似日出大名的家纹,却又多了几分典雅;彩流自懂事以来就用长发遮著,挽发时也不动到那部分,彷佛那印记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北岛远是远了点,以我的能力还不至于出什么事。」

耳听主人淡漠的宣言,般若刚要多说些什么,一阵急躁的脚步声忽地自外而来。「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啦!」竟是熟悉的少女嗓音,般若和彩流对看一眼,前者再次伏首拜下,身影才刚淡化在斗室中,紫色的俪影便飞也似地闯入:

「大事不好了……啊,太好了!还有人在!」

见来人不住喘息,彩流眯起眼睛,这女孩……就是在船上和那男人卿卿我我的家伙罢?她对认人素来没有太大自信,只记得她总叫那男人乾爹,而他就叫她霜儿。想起屋型船上的经历,原来父女也可以做那档事吗?皇朝古国果然非常神秘啊……

「乾爹呢?稣亚姊呢?他们去那里了,不会也出事了罢?」

一句话打断彩流胡思乱想,眼前的乾女儿鬓发散乱,喘得像只小牛。想起适才和般若开的玩笑,彩流莫名心虚,自信的镇定也有些失控:

「他们两个?喔……这个……我不知道。」少女闻言急的直跳脚,掉头望向窗外:

「真糟糕,这时候乾爹和稣亚姊会去那里?这样我要找谁帮忙?……」

见少女急得团团转,彩流为数不多的好奇心也被挑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霜霜缓住喘息,紫色的眸流露恐惧,终于缓缓道出令人惊骇的消息:

「祭司小哥和千姬公主……他们……他们不见了!」

◇◇◇

「太慢了,这种剑怎么能杀敌?」

耳边传来吆喝声,将她浑沌的神智从新月城门前拉回。

千姬张开了眼,冰冷的空气迎面而来,是她熟悉的北风。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剑捡起来,给我再来一次!潜行要快,凝视对方上段肘部,目光不要飘忽不定,你在看那里?盯著我的眼睛,眼照剑,剑观心。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她想起来了,自从若叶大败播磨一族后,故乡从温暖的海幸彦迁到了北地,天照的气候四季分明;那年千姬第一次看见大雪,温柔的白雪寂静而无边地落在新月城四周,整个漫长的冬天,她被安置在专属的泉殿,和古老的城池一起适应新支配者的味道。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失去了自我。起先她不记得自己是谁,每回醒来时总在城中不同角落,身体轻飘飘的,透明的感觉渗透灵魂;她在人与人间穿梭,享受被世界漠视的感受,没有人发现她在这里,而她衬职地扮演旁观者,在日常的舞台上无言地口白著。

「剑打圆势,木刀距离敌手剑尖三寸,注意脚步……你这样那里打得中?」

大雪初融的三月,本该是最凉爽的季节,新月城校场上的身影却汗流浃背。千姬蓦然回首,啊,是那个男孩,两个月前才抵达城里的新客,被家乡当作货物一样千里押来,就像当年她的母亲千鹤一样。

才在几天前,她的兄上漫不经心地提起,他收了这男孩做为传授剑术的徒儿。

「无精打采的,成什么样子?何谓三先,回答我!」

为数不多的体力被不间断的操习榨乾,握木刀的手已麻木得失知觉,千姬悲悯地远观著他。男孩与兄上的授业似乎总是这样,一面倒的屈辱和折磨。

「……先先之先、先之先、后之先,是谓三先。」

「大声点,何谓五构?」

「上段、中段、下段、左翼和右翼,谓之五构……」

理论将混乱的脑子充填得更为饱和,迎面寒风扑来,筑紫只觉天旋地转。血丝自男孩下唇淌下,强撑著到极限的臂力,男孩在融雪里滑倒,泥泞溅了一身,赤裸的上臂也给擦出一道血痕:

「爬起来。」

身后的声音却没有丝毫怜悯,千姬又叹了口气,他的兄上始终没变,从处世法则到面部表情,单调的令人寒心;抚著疼痛如火烧的伤口,男孩知道他得靠自己站起,冷不防脚下被对方一扫,又重重跌回泥地里:

「下盘教过你怎么站,步走阴阳,定若磐石,照你这种站法,敌人一打就倒。」

「是……是的,师匠。」

然而膝盖遭此重击,年仅十二岁的男孩那里承受得住?男孩痛得面色苍白,著地又跪了下来,昏乱的视线看不清前景,只觉足下的雪冰得惊人,四肢到胸腹一片麻木,只听觉异常清晰:

「没用的家伙,这样也算武家大名的后代?」师匠的话像钻子一般凿入他内心,将他为数不多的自信击碎殆尽:

「幸郎公没有这样的儿子,给我站起来。」

激将法,跟故里的长辈们一样,大人总以为这样的方式可以激起年轻人的斗志。对男孩而言,这样的语言却无异于自尊的剥蚀,他不懂,人为何总想挑战不可能办到的事?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嘲笑一只老鼠没有翅膀,难道它就真能飞起来?

「现在爬不起来的话,就永远别给我起来。」

果然,他失望了。对我彻底失望罢,男孩在心底轻轻叹息,就像父亲和族长们一样,既然本来就不是该被期待的人,又何必背负过多的冀望?望著师匠冰冷的背影,男孩仰躺在雪地里,伤痕累累的木刀弃置一旁──和他同病相怜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