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爹?」
「可恶……」
说什么尊重她的决定,彼此互不干涉,原来自己只是嫉妒?嫉妒几个月来绕著自己又打又骂的搭档,其实心中另有所属?剑傲嘲笑自己的幼稚,也惊于竟然到现在才觉察。
人心是这么的微妙,有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关节,却能使人沉陷无法自拔;从吉原街到城下,虽然只是短短几步,剑傲却觉得心底有某个结蓦然解了,而结下是自己潜藏已久的愚蠢和别扭,还有相应衍生的悔恨。
「啊,对了,还有件事……」自不知乾爹的顿悟,见大叔久不说话,一旁的少女仍旧不放弃地搬运伤患,忽地捶手大叫:
「你知道吗?莱翼他──啊,就是那个祭司的名字,你应该知道罢?我跟你说,他不见了!然后我刚还看到一个很像莱翼的人,他在空中施法,硬是要进入若叶城,还有啊,那些卫佐不让他进去,你一定不相信,他就动手──」
正想极尽一切所能描述所见所闻,不用霜霜多费唇舌,只听近处一阵哀号,大水自城内扑天盖地而来,才来得及将乾女儿一压趴下,惨遭冲毁的墙垣竟从两人脑后凭空飞过:
「──把大家都给打倒了……就像这样。」
反应不过来,很少遇到讲故事讲到一半马上现场演练的,霜霜不禁哑然。缓缓握紧剑柄,剑傲抬首望天,黑眸微微一凝,视线恰已被散落的白羽遮蔽:
「我知道,我看见了。」
手持半人高的祭杖,施法的姿态优美非常,和漫天卷高的大浪交织成艺术,来自神都的祭司圣洁依旧;天蓝色眸窥不出喜怒哀乐,似乎也未查觉剑傲父女二人,只是振翅寻求进城的隘口。
若叶的官兵大多被岩流外调,充作搜索胞妹的鹰犬,因此守城的卫佐少得可怜,软弱无力的箭尽数给大水冲开,要不是城门还算坚固,祭司不得不靠天赋的翅膀强行突破,只怕城早已陷了。
「霜儿,你真的一点事也没有?」再次确认乾女儿的安危,剑傲又望了莱翼一眼,竟是还剑入鞘。没注意到乾爹的表情,霜霜颔首:
「我很好,不过还好你赶来了。对了,稣亚姊呢?」感受到身后的人闻言一颤,未料再次听见那名字竟会如此憾动,剑傲也为自己反应心悸:
「你没事就好。我……我有点事得回头去办,你别再这淌浑水了,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知道吗?我去去就回来。」
霜霜一呆,忙拦住转身而去的乾爹:「等等,你要去那里?小祭司呢?他怎么办?」虽然年纪明明比莱翼小上一岁,但听剑傲和稣亚都小祭司、笨祭司叫得顺口,霜霜不知不觉也学了五成。仰望蓝天下的白翼一眼,剑傲心中烦燥,随即又摇了摇头:
「我有……比这些都还重要的东西要顾。」不等霜霜再有机会抗议,大叔转身便行。
「比这些都重要的东西?」
未及问个清楚,才追上两步,彷佛刻意要剑傲进退两难,天上的宠儿往地上一望,似乎对大叔的出现微感惊讶。白翼一晃,绚丽的白影从天而降,长杖已拦在两人前头:
「别来无恙啊,使剑的先生。」
清脆的童音配上冷酷的语调,天蓝色眸迫使大叔停下救援的脚步。第一次正视变化后的莱翼,剑傲难得露出些微困惑,长剑急横在前,恰巧劈散迎面而来的水沫:
「……莱翼?」
从漫天水珠中直起身子,他试探地轻呼祭司的本名,对方似乎微微一颤,随即又恢复常态,握著长杖的手一紧,祭司的脸如戴面具,窥不出喜怒哀乐:
「怎么样,很惊讶吗?小生变成这个样子?」
炫耀似地微一摊手,祭司仍旧装模作样地朝两人鞠躬。剑傲没有答话,只是一语不发地望著性格大变的小教宗:
「很遗憾事情变成这样,这些日子来有劳先生相助啊。不过小生来此的目的本来就为颠覆若叶家族,这个人类家族杵逆神意,过往几次神都召令,若叶岩流公然抗命,蔑视日出正统,而致万千黎民流离失所,神怎能不制裁他们?小生几日来托各位的福,让祖国的天罚便利不少,若叶的公主已死在我的手下,接下来就轮到岩……」
却听身后霜霜倒抽一口冷气,紫眸瞪得老大:「千姬死了?」剑傲只是沉默,深不见底的黑瞳静静凝视祭司。见大叔仍无反应,祭司似乎略显慌张,握紧祭杖又道:
「怎么,不相信么?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何遇见小生之后,和若叶家的牵扯便越来越深,决定带走千姬、和岩流为敌的是谁?先生是聪明人,此中关节一想便知。」
依旧寂然无声,祭司看来更为不安,这回连一向单纯的霜霜也安静下来。剑傲深吸口气,忽地还剑入鞘,唇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原来如此。千姬殿,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地步,看来我低估了心占的能力。」
属于祭司的蓝眼蓦然一颤,对方抬首。「你说……什……」
「你忘记用敬语了,『祭司大人』。」双臂抱胸,剑傲微微一笑,在祭司的瞪视下悠然:
「能把那孩子说话的神态用辞学得一应俱全,心占的力量果然不同凡响。要不是有些白璧微瑕,我还真要给姬殿您骗了。」祭司深吸口气,似已不再刻意伪装,深蓝色眸微眨了眨:
「什么瑕疵?」剑傲笑道:
「在下虽然不了解日出历史,也知道几年前若叶的主人并非令兄,怎么祭司大人开口闭口都是岩流,好像早知若叶千年只是挂名主公,除非熟知内情的自己人,这种观念从何而来?再者,在下虽是外人,也知道若叶家族以勤王为名,替王室赶跑僭主的万恶播磨,蔑视正统云云,要非深明政治内幕,这又从何说起?神都若要惩戒,怎么也不该用这名义。」
抬首见对方神色渐凝,握祭杖的指节略显苍白,剑傲扬唇笑了笑,忽地挑起祭司的颊: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孩子和我说话时,还不敢像这样直视我的眼睛呢,千姬殿。」
意识到剑傲的触碰,千姬缓缓倒退一步。身子往祭杖上一倚,抬首时已是属于自己的沉稳笑容:「原来是这样,你的确不是个简单人物。」剑傲耸耸肩,苦笑道:
「多谢谬赞,你也不遑多让,如果千姬殿这么想要一具供趋策的身体,在下可以效劳。毕竟主意是我出的,姬殿这样欺负这位小祭司,在下会过意不去的。」千姬摇了摇首,凝视不属于自己的双掌,目光竟略有些歉疚:
「没有用的。要这样取代一个人的本体,并没这么容易,除非被取代者全心全意地信任我,把自己的心赤裸裸地交托给我,只消有半点猜忌和怀疑,本体就会排斥外来者。当时妾请那位少女和祭司大人同时把手交出来,结果就因为她有了犹豫,妾才会选择了祭司。」
剑傲不禁微讶,回头望了眼霜霜,这小笨蛋何时也开始对人产生警戒心了?果然学习的力量不可小觑。却见少女张大了口,彷佛终于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