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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428)+番外

「谢谢你,兄上。」

笑容更加温暖,棺木中的纸鹤旋转成更多的羽毛,卷入千姬的笑容,石窖的冰化了,壁上的血迹也融了,满室都沐浴在白鹤宛如大雨的雪白下。莱翼忽地直起身来,在剑傲讶异的目光下踉跄向前两步,拨开若有似无的羽空,凝视千姬逐渐淡去的身形:

「千姬殿下!对不起,我……我……」除了千姬之外,在场似乎谁都不明白小祭司道歉的原因。淡去的唇勾起笑容,千姬朝莱翼伸出了手:

「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如果能够早一点遇见你,说不定……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呢。」

身体究竟无力,莱翼站了几下又软倒在地,剑傲走过来将他扶起,和小祭司一同望著逐渐模糊的影像:

「但是你还有来得及做的事,还有比我更需要你的人。妾虽不是星占,无法预知未来的事情,却知道你们的心,有很多不可思议的、相似相系的东西,是我亲眼所见。两个人的心能契合,在这茫茫人海中,是多么难得的事情;虽然只和阁下短暂地结合为一,但是请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们都会成为彼此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视线抚过剑傲、霜霜、法师、祭司和筑紫,然后将最后的凝视留给静静伫立一旁,神情寂寞的岩流,再次露出笑容:

「在此之前,虽然很遗憾不能亲眼目睹……但愿每个人都能以自己的方式,振翅而飞……」

纯白无瑕的羽毛自空中飘落在地,心占带走了幻境,斗室重回冰窖的寒气。

心占走了。

岩流缓缓地走向前,拾起委顿地上的白色纸鹤,彷佛当真拍动翅膀飞过,冰冷的鹤翼添了几分生气,岩流温柔地轻抚。忽地俯身抱起依旧冰冷的尸身,千姬的面貌如昔,而今欺人的幻影不再,众人均露出抱憾的神色,望著这个被留下来的人。岩流维持这姿势良久,忽然涩涩地开口:

「你是……法愿师吗?」

稣亚一呆,这才醒悟到岩流在和他说话,忙开口答应。岩流没有面对他,只是动作柔和地将千姬重新摆入立棺里,这才退了两步,目光定在一地的纸鹤上:

「你能……替我生把大火,送千千一程么?」

此言一出,法师微微一讶,询问似地回望众人一眼,然后坚定地颔首。重新一搭霜霜肩头,紫眸也流露出光采,透过少女的身体,法师笨拙地催动咒辞,火苗从霜霜掌心抛出,落在满室的雪白间,扩散成花丛一般的火舞,而后谨慎地靠拢,很快包围了木棺和四周置婴的架子。

立棺中的千姬一动也不动,岩流亦如是,在场众人亦如是。彷佛举行一项神圣的仪式,在静宓的肃穆中目送许多生命的远去,地道外的钟声彷佛接近尾声,旧年去了,而明日将至。

「你们……去吧。」

大火依旧低声燃烧,岩流望著被火舌吞没的一切,背对著众人忽道。剑傲一悚,抬首道:

「岩流大人,你……」若叶少主摇了摇头,唇角又恢复高傲的嘲讽。抬手按下墙上机括,冰窖应声而开,冷气随著烟雾倾泄而出:

「放心罢,自我了结这种事情,我若叶岩流还不至懦弱到这地步。」他自失地笑笑,又道:

「何况我……已经答应了千千,要以她为翅膀,为自己而飞,怎么能在这里死去?」

抿了抿唇,岩流卸开长剑,盘腿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剑傲这才发现,原来石头脸也能流露这么多的温柔:

「我只是……想和千千……最后一次独处罢了。」

沉默良久,剑傲带头颔了颔首,法师回头望了火势一眼,确认法愿的安定性后率先步出石室,霜霜也尾随而出。莱翼挽拒了大叔的搀扶,倚著长杖也出了石窖;剑傲一步踏出,却又回过头来,凝视著岩流观望火舞的伟昂背影,却见他忽地瞥过头去,就著掌心剧咳一阵,旋即又恢复正常:

「岩流大人……在下……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似乎犹豫了一下,若叶当家回首看了他一眼,忽然扬起唇角──剑傲一愣,这才惊觉他是在笑,这是他第一次见他笑,那张严肃的面板顿时人性化了许多,却是始料未及的凄凉与洒脱:

「这是绝症。从我自近畿之战归来时就开始了,大约是在战场疫区带回来的病,我所认识得病的武士几乎都死了。这几年来我遍寻名医,药石针灸全都试过,也只能拖著茍延残喘而已,本人早已不抱希望能活过四十。」

未料对方答得直接,反让剑傲无所措其手足。虽然早猜到一二,但听若叶当家亲口证实,有道是英雄惜英雄,剑傲虽然向来自忖是狗熊,和岩流也多次以性命相搏,敌人的身分多于朋友;但一想日出剑术的菁华,恐怕将随此人而坠落,心中也不由一阵惋惜。

「既然这样,也让本人问你件事。」

剑傲一呆,严肃地站定颔首。岩流似乎有些踌躇,低首望著缨带上的长刀半晌,好容易才开口:

「在菊祭上那时,你为什么……不伤我?」剑傲愣了一愣,随即笑道:

「伤您?在下自保都来不及,被大人砍的差点裂成十半,大人难道忘了?」

岩流难得气恼地朝他一瞪,原来这沉稳的当家也能有这种神情,剑傲可谓大开眼界:

「你装什么傻?你的剑先我一步砍断本人的……本人的裤带。若是再递个两寸,当可赶在本人使全燕返前出招。」提及「裤带」时,保守的个性仍是让这位少主脸上微不可闻地一红。剑傲微微一笑,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伸了个懒腰:

「这个嘛,剑术的事情,当下总是很难说;说不定我砍中了你,也会因为距离过于接近,当场毙于燕返之下,再说……」他忽地架剑肩上,回首一笑,随即大步出了石窖:

「再说……对在下而言,比起砍人肚子,砍人裤带还比较能满足我的乐趣,大人不觉得吗?」

不等岩流有时间答话,趁著若叶当家少有的窘迫,剑傲加快脚步,已赶上法师唠唠叨叨的背影。岩流静静望著他离去,唇角竟扬起一抹不易查觉的弧度,喃喃自语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所谓的『剑对我来说,就只是剑而已』的真义么?」

大火的威力卓越,瞬间已吞没了大半棺木。岩流正也想起身,回头竟发现昔日的徒儿仍怯生生伫立在墙角,似要上前说些什么,却又在师匠一望下退缩;火光在师徒二人脸上照出光华,柔和了岩流平素严肃的棱角,半晌似是下定决心,筑紫在师匠凝视的目光下双膝跪倒:

「岩流大人,徒儿有话想对大人说。」

他抬起头来,清澈如奈河倒影的眸毫不掩示地望著岩流。若叶当家迟疑了一下,一如往常地以背影示人,只是微微颔了颔首。

「请大人……准允筑紫远行。」

似乎并不惊讶昔日徒弟的请求,岩流掉头凝视著他。除了些许不安,那双眼竟不若平常躲躲闪闪,虽然仍有些怯懦,却毫无犹豫逃避,如果此刻千姬复生,看见的心境也必光明霁月。岩流依旧背对,声音添了几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