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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430)+番外

「不知道,说不定有人特别痛恨五占,非要赶尽杀绝也说不一定。在这世上,一个人想杀另一个人,本就不需要太多理由。」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搭在剑傲肩头的祭司也颤了一下。似乎稍稍回过神来,莱翼的神色依旧落寞非常,法师望了他一眼,惯性地哼了一声,忽问道:

「刚刚在石窖里,你为什么向那女人道歉?」祭司蓦地惊醒,开口道:「什、什么?」稣亚伸手弹了他一下耳朵,痛得他抚耳欲泣:

「就是那女人的心体快消失前,你不是冲上去和她道歉吗?奇怪了,明明是那女人利用你的身体,你道什么歉啊?」

莱翼闻言脸色又是一暗,半晌呐呐地瞥过头去,肩头微微一崩:

「小生的本体,曾有一段时间……和她就像一个人一样。」

法师接口道:「嗯,你跟那女人结合了,然后呢?」为稣亚的说法脸上一红,祭司飘缈的眼神稍定了定,低头续道: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做为一个旁观者,无论再怎么同情她人,也不如本人那般感同身受。在那一霎那,千姬殿的所有悲哀、无奈、痛苦和著急,忽然全都变成我自己所有,而直到那刻小生才深刻体验到,以往小生基于同情而施予的救赎,有多么肤浅和自以为是。」

似乎没料到是这样的原因,三人俱是一呆。稣亚不自在地耸耸肩,道:「知道就好,以后看你还想不想做滥好人。」小祭司深吸口气,又道:

「如果小生……能够早点明白这个道理,说不定就能早一步救千姬殿了。还累得她受这许多苦,拐弯抹角地想这许多办法,就好像小生初到日出时,造访的那个巫女一样,小生从未试图倾听她的痛苦,她们一直在我身边,也一直在求援……而我竟没有发觉。」

这话说得四人又是一阵沉默,法师把手背至脑后,以男性的嗓音啐了一口。

「别傻了,你又不是圣人。」他道,琥珀色瞳终也递向远方:

「你不可能救每个人吧?就算是现在站在你身边的这几个人,也各自有各自的难处,难道你也要一一『感同身受』?能不浮滥的同情是很好,但你也要学会认识自己的极限。」

讶于法师的语气,说教中竟有股劝慰的味道。这几天相处下来,莱翼也知道此时不能点破,忽听剑傲在一旁问道:

「结合的期间……你所有事都记得么?」语调竟有些嗫嚅。莱翼摸了摸头,腆腆地道:

「啊……不,说是感同身受,其实我也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千姬殿的心情,至于她用我的身体做了那些事,小生也并不是全都知道……」感受到大叔古怪的视线,小祭司侧首道:

「怎么……了吗?」

剑傲把他从头瞄到脚,唇角勾起高深莫测的微笑:「不,没什么,你忘记了就好。」

又续行一段路,日光从地平线升至奈河彼端,原来已来到奈河入海的岬角。那是天照奈河的入海口,向来是若叶家族赖以维生的良港商埠,天气越发冰寒,宽阔的港口停满来自各国的船只,静静等待港湾解冻的一日,四人在海角的置高点伫足,仰颈感受冬日彻骨的风。无论什么时候,大自然总能给人最无私的慰抚。

「真是遗憾……」

从口中呼出一串白绵绵的雾气,祭司忽地露出忧容,一摸怀中道:

「虽然知道了静流小姐的身世,还是没能找到她妹妹,把那封信交托……」

剑傲蓦然转头,问道:

「信?什么信?」莱翼从襟折里取出那枚蜡封了的唐纸,蓝眸流露出失望。「你何时得来此信?」剑傲又问,小祭司叹了口气,道:

「是……小生访谒伊耶那岐时,静流小姐交托给小生的。她说……她总要让信从她手中出去,无论是否真的能让她同胞妹妹看见。」似是感染当事人说话时的情绪,小祭司的脸色又暗一层。未料剑傲思索半晌,竟蓦地夹手拎过唐纸,笑道:

「交给在下吧。」

莱翼大惊,望著他笑吟吟的脸庞:「咦……?啊……可是这……」剑傲唇角勾起一丝不易查觉的笑,迅速将邮件收入怀中,语气神秘地道:

「交给我吧,说不定在下那天刚好会碰到那位巫女的妹妹喔?」

小祭司闻言一脸迷惘,迟疑地点了点头,大叔也不多作解释,大手哄小孩似地抚弄他金发两下,随即快步追上法师和霜霜。两人在岬角的一段吱吱喳喳说个不停,说也诡异,最近这两人感情越来越好,三天两头姊妹淘似地混在一起,连聊天话题也多了起来,剑傲竟不自觉有股酸意,也不知道是吃那个人的醋:

「稣亚,我们还得回阿国一趟,流星还被关在那里……」试图唤回搭档的责任心,未料法师不知是故意不听还是没仔细听,随口答道:

「不重要啦,反正晚几个时晨回去又不会烂掉。对了,小公主,我跟你说……」又拉著霜霜到一旁悄悄话起来。

剑傲不禁苦笑,看来他还真是天生没对付女人的命。正想乾脆临阵脱队,忽听霜霜娇呼一声,仰头望著渐白的天空,眼眸微微睁大,三人也一齐抬首:

「下雪了……」

双手抬高,霜霜先是惊讶,随即开心地笑了起来,在漫天初雪里转起圈圈。剑傲伸出单手,任由温柔的雪花落入掌心,化作水沫融去,心中似也感慨万千:

「已经……入冬了呢,没想到在日出待了这许久。」

「好美……」

望著逐渐被雪花侵占的街道,莱翼也为初雪稍稍振作,天空不断落下白棉,他和千姬共用一个心灵,虽然只是极短时间,那种心与心的完整契合,不是任何情感所能取代。千姬离去之后,莱翼只觉心头像无边的雪地一般孤寂,彷佛这世上少了一块自己,什么东西都无法填补:

「我其实……被她进驻体内时,就知道……就知道公主已经不存在了。」

以耶语颤抖地叙述,小祭司死死咬紧下唇,似乎并不想让眼泪破坏初雪的欢愉,嗓音却已哽咽了:

「她……她等这场救赎的雪……等了整整十二年,但是却……却永远看不见了……」

语毕再也忍耐不住,蓝眸依旧仰望,祭司的泪已滚了下来。剑傲从后搭住他肩头,他便反过身来,将金发埋入伙伴的胸膛中,无边的大雪永无止尽地落在四周,盖满四人肩头,稣亚和霜霜也围上前来,无言地分享雪地的美丽与哀愁:

「你放心,她看得见的,」黑眸看不见泪滴,剑傲一如往常沉静非常,语调十分温柔:

「她看得见的……别忘了,只要我们都相信她看得见,她就肯定能看见。」

相信,就会成真。

感动,即是生命所依归。

「雪下得好大啊……」

在雪地里缓缓蹲下,霜霜捧起满满一抔白雪,轻轻贴在颊畔。风把大雪卷成漩涡,眷恋地缠绕街心的行人,他们一起抬头,望入落羽不断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