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在库姆兰下霜的季节,所以取其名为『霜』吗?真像是普西丝会做的事情……」听不清对方喃喃自语些什么,少女正自皱眉,男人又是懒懒一笑:
「你是皇历九百八十年六月下旬到七月上旬之间,被人抱到蓬莱山交给凌藤黄抚养的么?」
少女愣了愣,一时捉不住男人说得时间,倒是脱口而出:「凌藤黄?爸爸他叫作风云,不叫藤黄。」男人「喔」地一声,自失一笑道:
「是了,我倒忘记他改了名字,藤……风云收你做养女?还是你压根不晓得自己是养女?」
霜霜不服气地嘟起嘴,半点没心情好好答话。但不回答乾爹立时就是身首异处之祸,少女只得硬著头皮挺著脖子:
「我晓得,我晓得自己不是爸爸亲生的!爸爸才不会做这种隐瞒身世的事儿!」
孰料男人听见她的顶撞,竟忽地哈哈大笑起来,虽然声音一般是懒洋洋的:
「是啊,确实这是藤黄的个性。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他忽地眼神一深,在场众人无不一凛,首次从这个漫不经心的法师身上感受到压迫,那是种超脱时空、蔑视一切的洒脱:
「你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么?」
霜霜直起身子,不知为何,她的心脏竟碰碰乱跳起来。「我……」脑海里浮现太微星地窖里那些美仑美奂的雕像,还有养父语焉不详的留言。那个紫发少女,那个养父所爱的女人……与雕像触掌的感动蓦地又窜回手心,霜霜不自觉地握紧了它:
「我的妈妈……不是人类。」她使用肯定句,却见男人又笑了。
「是的,她是妖精,而且不是普通的fairy,她是世上最美的库姆兰妖精。」霜霜心情激荡,忍不住冲口而出:「你认识我妈妈,是不是?」
男人抬头凝视著她,剑傲因为他这动作痛苦地喘息,应该说是报应不爽吗?一直以来只有他挟持别人的分,没想今天狼狈到反被人挟持,毫无半点招架之力。异国法师的眼光里忽然多了几许复杂,随即又是那百无聊赖的笑意:
「认识,何止认识……就是因为认识,才让这世的我多了这许多麻烦。」很快挥去多馀的表情,男人轻轻打了个呵欠,半阖著眼又道:
「那么父亲呢?」
霜霜屏住息,不知为何,自这男人现身岬角的那一刻起,她就有种强烈的不适感。不是因为他出言不逊外加挟持人质,这种厌恶感是源自于血液深处,不待思索、自然而然,彷佛她生来耳里就有个声音,呼唤著她除掉眼前这个障碍。
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种感觉。从来她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因此不明白人为何要相爱和斗争,如今她才明白,原来世间当真有一种人,是你不将他排除,就永远无法心安的。
『敌人。』
心底的涟漪动了,霜霜的紫眸蓦地瞪大,她第一次清清楚楚感受到内心另一个主体的脉动。
『你说什么?』
『敌人……他就是我在奈河上警告你的人。敌人来得太快,你目下无法对付,快跑!』
「怎么……不愿回答?」
男人的声音几乎和「快跑」二字同时响起,把霜霜夹得震了一下,她蓦地清醒,以充满敌意的目光望向陌生的男人:
「我不知道。爸爸从没和我说过。」
似乎对霜霜的回答十分满意,男人略有深意地看了少女一眼,像要将什么事物烙印,又像要将什么事物狠狠抹去。霜霜贫乏的人生无法读取,只知道那凝视中隐含了许多意义,不像自己单纯的敌意,男人的目光中有感叹、有怜悯、有无奈,也有某种少女难以理解的决心。
「这样啊……没有关系,我想你也没有必要知道,至少以你现在的身分。」
他忽然抬起空下的一手,让少女警戒地退了步,他却只是将罩头的兜帽掀开。标帜著法师身分的黑袍下是张意外年轻的脸,外貌十分典雅温文,另莱翼想起几日前在若叶城下目睹的奥塞里斯人,若不是他随时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如此气质任谁也不会怀疑他是贵族出身。
彷佛呼应众人的感叹,男人从头至尾保持著十二万分绅士风度:「巴林,卡达,你们觉得呢?没有错吧?」他朝虎视耽耽的黑盔男子一笑,盔甲里传来一声冷哼,算是回答。白袍女子懒懒地一撂额发,风情万种地吐唇:
「我想应该是没有错了,少爷。就算错了也无所谓,找对了再杀一次不就得了?」
见男人缓缓点头附和,一直旁观的稣亚忽然睁大了眼,蓦地一推霜霜背脊:「小公主,你快跑!」霜霜一惊,一时弄不清法师的用意,兀自扭头道:「你说什……可是乾爹……」稣亚微一咬牙,忽地揽住霜霜的腰,用尽力气将她往林间一扔:「你快点跑就对了!你想被他们杀了吗?」
「杀了……什么?他们怎会要杀……」话到半途,蓦地背后劲风突至,只来得及听稣亚大吼一声:
「滚开!」她惊得回头一看,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戴著黑盔的男人不知何时已掩至身后,背上利刃七出其一,正稳稳插在自己适才立著的土丘上。大刃重得惊人,瞧那型制既非刀亦非剑,只是杀伤力绝不亚于任何一种,将四周的沙土压得四散,连法师也遭受波及,滑垒到一旁去。
这下霜霜再笨也知道事态紧急,眷恋地看了眼仍在敌人手中的大叔,随即展开傲人的天赋,选择离她最近的一棵树踪跃而去。始终不动如山的异国法师却同时右手微扬,三张纸牌似的事物在手中具现,不知他喃喃念了些什么,纸卡竟化作三道光影,朝霜霜狂奔的方向疾追而去。
「少爷,你又施法了!」见男人竟尔出手,白猫一洗平素聊赖破口大骂:「这种事交给巴林就行了,何必……」男人昏昏欲睡地一笑,淡淡道:
「还有其他麻烦得交给你们,她的同伴可不会坐视不管喔?」朝白猫身后一指,果然稣亚已抢先急起直追,黑猫努嘴叹了口气:「啧,所以说了,这种欺负小孩的工作,我最不喜欢了……」嘴上说得慈悲,黑猫那容得他前去厢助,刃还身后便跟了上去。
才踏出一步,便发觉自己已被大水包围,柔和的水由蓝转红,化作长矛在黑猫四周扎入地面,登时成了困住敌人的红色栅栏。回头一看,长杖横在胸前,祭司额角淌汗,神色严肃,长杖倒转又是一连串祷辞,男子倒没反抗,只是不耐烦地闭上眼睛:
「卡达!你要修你那些破指甲到什么时候!」话才喊到一半,莱翼惊呼一声,剧来的大风薄如刀锋,竟将红色的水柱一一切断,白猫施法的动作不大,但这种情况下忽然多出个法师,莱翼还来不及从惊诧中抽回祷术,俐落的猫爪已逼到眼前:
「阿努比斯,请赐予我公正的獠牙,撕裂一切的罪恶与不公……」
风象法师,专司「速度」的法愿权能,莱翼今天是第一次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