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的咒辞,与稣亚源于同宗的法愿,威力却大相迳庭。首回遭遇火象以外的法师,白猫的动作敏捷的令人瞠目结舌,莱翼的杖才举起半途,白猫的爪已带著笑意逼近胸膛,祭司低呼一声,本以为自己逃不过受伤的命运。谁知女子蓦地一缩,似是被什么利物戳中了手指。
多次的默契令莱翼了然于胸,他惊魂未甫地站定,抬手感激地望著破雪而出的白鸟:
「艾瑞尔,你来了!」
虽然平时是不负责任式鸟一只,高傲的骑士却像在主人身上装了雷达,无论距离多远都能及时救驾;洁白的羽翼勾起莱翼的情绪,他第一次觉得他的随侍兽竟是如此英俊。示威似地在敌人的疆域盘桓,白猫女子兴味地扬了白鸟一眼,露出有趣的目光:
「神都的随侍兽吗?看来今晚可以玩场好游戏了……」
目送著霜霜逃离、稣亚和莱翼各自逢敌,热锅上蚂蚁也不足形容剑傲此刻的心情。不再用利刃抵著他脖子,男人似也承受不住长剑的重量,喘息著将剑暂时插入一旁地上。似乎对黑猫与白猫饶有信心,男子从头到尾没有插手的迹象,只是挂著难以解读的笑容旁观战局。
「你就是……『少爷』?」
他奋力维持平稳的嗓音,浑身涌上的无力感却令他发抖,即使少了挟持,他还是无法对身后的人做出丝毫抗拒。男人闻言慢慢地颔首,唇角撇起佣懒的弧线:
「我那些孩子们都这么称呼我。」
剑傲感到脑子一团混乱,只觉心头乱跳个不停,有什么事物在灵魂深处呐喊,他却惧于去挖掘:「是你……指使人灭了蓬莱风云。」用的是肯定句,忆起蓬莱山上愚者莫名其妙的表现,他首次正视著五官端正的异国法师:
「这是为什么?」
男人依旧微笑著,只是敷衍孩子般地摇了摇首。「我言尽于此……你不该再知道得更多了。」
剑傲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咬了咬牙,半晌又道:「为什么……要杀霜儿?」强忍著动弹不得的不适感,他索性将颈子仰靠在男人肩头,幽深的单眸充满迫人压力。男人又是一笑:
「喔,已经亲密到叫起『霜儿』了吗?」这话令剑傲即使在危急中也不免脸红,不知为何,剑傲觉得每当他看著自己时,总是充满令人熟悉的温柔:
「因为那个女人非杀不可。」他轻道。简单的回答彻底掀起剑傲的怒气,他握紧拳头:
「这又是为什么?」
男人以万般怜悯的目光望著他,彷佛怕剑傲听不清楚,他一字一字慢慢地叹息:
「因为如果她不死的话,未来死的人就是你,而且是痛苦万分、宛如凌迟一样的死法,我不愿见到你这样,所以她必须死。」
似乎没料到这样的答案,剑傲反倒冷静下来。「你能预知未来?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不,我并不是星占,只是懂得如何从因果推算。」他很快地道,接下来的话却踌躇很久,久到剑傲几乎以为他睡著:「我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但你的一切,我都知道。」这话却换来剑傲低低的笑声,有些凄凉的消极:
「你都知道?你知道我的一切?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自己,你会知道?」他笑得浑身发颤,在有限的馀裕下撑起身子,却无法抑制地倒回男人的钳制里。直到笑累了,才抬首看著男人喘息:
「如果你当真了解我,你该知道,如果杀了霜儿,我会怎么样。」
「悲欢离合,不正是你所愿?」
男人的话让剑傲著实一呆,似乎蓦地想起什么,却又捕捉不及,只觉脑子一片空白,迷茫间又听见男人的声音:「放心罢,我会尽一切力量阻止她。我会让你忘了他们,就像从来没遇见过那些人一样……」这话让剑傲完全醒觉,他蓦地抬起头来:
「不!」他彷佛抬起半只手,却又因体内涌生的本能顺服。低低喘息著,剑傲在如雨的汗水下紧紧凝视著男人,出口的话连自己也开始不明白:
「既然……既然你说,悲欢离合是我所甘愿,那么假使那个女孩会导致我的不幸,也是我自己所选择的路,不是吗?」
他的疾言厉色让男人面色微微一抽,以更为沉寂的目光望著他,眼睛眨了两眨,身体竟似支撑不住,微微晃了一下,剑傲便偷空钻了出去,男人伸手欲捉他回来,一个体术不佳,一个无法抵抗,两人于是一齐摔倒在地上。
剑傲却很快反身爬起,一面喘息一面站直了身躯:
「所以我……所以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了解我多深,我只告诉你,这辈子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不会对那个人轻易放手。」
喘息稍定,他踉跄地倒退两步,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我和她之间的线……已经缠上了、想解也解不开了。」
第十章3
3
静静听著剑傲的宣言,双方都似已到了极限。但男人也惊于剑傲的执念,竟能单凭意志力做到这种地步,然而深埋血液的本能还是不可小觑,才踏离一寸,剑傲便不得不抱著单膝跪倒在地:
「可恶……到底是为什……」
抬头见男人也倚著树干,双眼越阖越小,竟似又要睡去。虽然不知道为何,他终于明白这看似法师的男人身体有某种毛病,才使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不得不以睡眠修补;只是这等素昧平生之人,竟然会不顾自己身体状况,执意要来消灭霜霜。「少爷」的举止永远令他困惑:
「没有用的……现在赶去……已经来不及了……」
声音渐渐淹灭,出口的话却令这位乾爸爸心惊,对方意识越模糊一些,剑傲的身体便自由一点,他在男人睡倒雪地的身躯旁再一次挣扎爬起:
「你应该……见识过……那些法愿使的实力。如今我送去的三位,是塔罗中实力最强的,你该知道,你那『乾女儿』全没有可能……」
令人沮丧的预言戛然而止,莫名的束缚终于全解了。剑傲将长剑支在身下,仅存的单眸盈满血丝,低头望了眼终于陷入沉眠的男人,岬角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彷佛听见乾女儿临死的哀鸣,也不顾浑身上下痛得要命,他的双足已驱策他前进。
『猫又向来有自己的宿命,大人也有,每个人都有,只是好多人不敢、不肯、不能遵循那条路……』
『从今以后,我的尊严,我的真名,还有我这身性命……全都交给了你……』
『……我的葬身之所,由你来决定,这样好么?』
去他的宿命!去他的预言!单目斗然泛起血红,又倏忽漫灭,剑傲扭头甩去一切的杂思。
无论未来如何,未来的事与他无关,他早已将一切委托了出去。他忽然轻轻地笑了,是啊,他在旁徨什么?他没有必要犹豫,只因他老早便自私地、不负责任地把这权柄交给了另一个人:
「霜儿……」
就像当年云渡山的初会,这回却毫无迟疑,他再一次亲手选择了既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