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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452)+番外

「另外,叫人加派看守怀亲王圈禁的府邸。然后记得跟共工说,星火可以燎原,而防祝融最好的方法就是──在还是火苗时便将他捻熄。」

做了个捻蕊的手势,李凤的笑容近似狰狞,精卫彷佛看见挣扎哭叫的稚儿,在那双掌下化为荠粉,不禁打了个寒嗦,十六年前的回忆更加澎湃心头。好久没想起那时的事了,那些血腥、那些泪水,那场惊心动魄的夺嫡战争,而眼前的男人是彻底的胜利者,所有胆敢缨其锋者已埋骨他足下。王座下是成排的血迹,历朝历代皆如此:

「精卫……不知怎么,我又想起那时的事情了。」

双手托将脑后,李凤将剩下奏章置于一旁,随兴仰躺殿顶,假寐似地阖上双目,出口的话却让精卫一呆,她自然知道李凤所指为何。蓦地像想到什么,他翻手伸入怀中,黄金的光泽在秋日夕阳下反照,洒遍两人全身,凤凰在眼前展翼,精卫对主子手中事物流露出缅怀的目光:

「这把短剑……」

黄金的剑鞘,无可挑剔的精致雕刻,两只凤凰交翼互覆,像在剑鞘上窃窃私语。果然是大内才有的精品,精卫每次看见都赞叹不已。

「嗯,就是母后赐给我和纯钧的对剑,我的是凤凰,他的是磐龙;意谓著我们是『龙凤胎』。」

纤细五指抚弄剑鞘上雕纹,李凤声调忽转感性,适才密旨时的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位温柔的兄长、单纯的男人,为缅怀某段记忆而感伤:

「说来也真稀奇,历代皇室孪生子本来就少,出现在太子身上更是微乎其微。偏生就我和纯钧有这缘分,却又没这福分。」

「李麒殿下是个……很好的人。」

彷佛害怕这话的重量,精卫话声极轻,李凤理解似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也遥远起来:

「是啊,他是个非常……令人怀念的人。」

秋风卷过满城的落叶,缭绕李凤手中短剑,回忆也随之骚动。

第一折北里花间上

「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凤凰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

「阿黑,你确定后头没有人跟来?」

皇朝北疆的皇禁城地处偏北,严冬长达五六月,夏季的脚步便相对慎重。

这年是庆武三十六年夏。蝉鸣为皇城得来不易的盛暑烙下岁月的记忆,南风将整片北疆升华成烤炉,从扛轿的脚夫到挑担的摊贩,汗渍在西市连缀成炽阳的轨迹,一路沿伸到座南朝北的禁宫,不分稚子老汉,街头尽是赤精上身的走卒。城西武罗湖杨柳提畔挤满骚人墨客,只怕没把湖的一岸翻覆;更别提无缘附庸风雅的市井小民,深恨没能把毕生积蓄换得半刻凉风。

西市的茶楼酒馆于是成了富家子弟的折衷方案。店铺在市街上鳞次栉比,大衣行、秤行、绢行、药材肆和金银行,人马吆喝声压过了蝉鸣,其中最热闹的莫过于王公贵族的声色场所;皇城人称西市红灯区为「北里」,从安上大街到启兴大街一带,转过了北桥便是皇城的「不夜天」;挥汗成雨,举目尽是灯红酒绿,莺声燕语,若是有不知情的旅人途经,必定以为是什么节庆。

「殿……公子,小人都查过了,从东宫一路到此,连只老鼠也没跟著,连傅大人也不知道公子去了那里,公子仅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花间里,这是北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第一级淫窟。

从庆武二十四年开业到今,规模日日扩大,艺妓色妓名满皇城,好此道者没有不知道此地;皇城虽有宵禁,北里几家有权有势的里院却有特权,宫灯在檐下悬挂一排,门外送往迎来,门内语笑嫣然,垂花门前两道对联,写得是「入此门人人君子,出此门个个风liu。」联语是戏谑了点,不可不谓花间里最佳注脚。

「既然这样,应该可以不用躲了罢?」

头戴大箬笠,一条红汗巾子自笠顶到下颚紧紧扎起,花间里对街摊贩大白菜堆里忽地冒出两颗人头,都用蒙面巾遮去脸庞,只留四只眼睛东张西望;一阵窃窃私语后,彷佛不欲人勘破身分,较高的人影起身确认无人监看,这才缓缓卸下面上遮蔽。

一张清秀俊雅的脸展露夏风,遮面下竟是个看似十五岁不到的弱冠少年,眉间颇为老成,举手投足盛气凌人,身上衣饰华丽,总掩不掉纨袴子弟习气;慌慌张张爬出白菜堆的却是个矮小男孩,皮肤黝黑,眼睛鼻子都小,凑在一张脸上却嫌过挤,让人忍不动手替他捏匀,一身男孩服色,显是大户公子的小厮,搓著手毕恭毕敬地跟著少年,深怕惹起主人一丝不快。

但少年现在确实是相当不快。掉头往白菜堆一瞪,半晌叹了口气,眉间堆满无奈:

「纯钧!你要躲到什么时候?真是的,好容易到这地方来,装什么正人君子!」白菜堆闻言骚动一阵,仍是没有具体表态,少年单手插腰,语气瞬间威严低沉:

「给我出来,纯钧,这是命令。」

好在他祭出杀手,对方终于有了反应,大白菜阴影后缓缓步出一人。若是同时看见他和华服少年,谁都必定惊讶不已,因为两人是如此相像:从高挺的鼻到削薄的唇,上天用同一副模子精制了两副面具,各安在这对兄弟脸上;要不是来人穿了件朴素的淡青竹纹夏季罩袍,腰间谨慎地系条破旧汗巾,男孩还真认不出来孰为兄孰为弟。

「哎呀,你又穿成这样,纯钧,哥哥不是叫内直局给你添了好些件排褂和袍衫,你也别老穿这种穷书生的装扮,而且我们是来寻芳问柳,又不是上私塾,你还带那条过时的破抹布干嘛?」

华服少年不由大声抱怨,一旁男孩却早趋向前,双手托住步履缓慢的弟弟。指尖在石子上一颠,少年对兄长指控露出赧然无奈的笑容,随即一拐一拐地靠了过来,一只左足竟似不良于行,以致平衡感也相对锐减:

「这是凰皇姊给的汗巾子,旧是旧了,我舍不得扔,所以才一直带著。」

夕照下只见他面色白净,双唇一无血色。华服少年抢上前来,单臂一架,便代男孩搀稳弟弟,听见汗巾的来由明显愣了一下,神色闪过半分奇异,随即不在这议题上打转:

「你仔细点,纯钧,就叫你到车府署去备架软轿,就偏要坚持;脚上不方便,待会儿要喝醉了,我看你怎么回去?」扶稳兄长同样修长的肩头,被唤纯钧的少年只是自嘲:

「打娘胎出来的病根,早习惯了,且况又不是出来办正事,怎好意思麻烦内务府?」

「你就是这点讨人厌,奴才就是养来使的,你给他们三分颜色,他们就在你头上开染坊了;那些风向舵,转得比屋顶稚鸡还利索!看在咱们嫡子的分上,这才必恭必敬,还不是为了以后好过?阿黑,你说是不是?」用下颚一指恭立一旁的矮子,少年显得盛气凌人,男孩连忙陪笑:

「是,殿下天纵英明,天生便是龙权贵胃,小的见了殿下心里就不由得熨贴,服侍殿下就像服侍亲娘,无时无刻不觉如沐春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