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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514)+番外

「殿下!求您冷静,现在正是这里需要你的时候,皇……皇上宾天了,再也活转不过来了,皇朝全得仰仗您了。请您务必节哀顺便,主持大局……陛下。」

改唤了称呼,连同领詹事府人员赶至的杜衡在内无不一凛。少年扶著肩伤茫然后倒,目光缓缓转向惨不忍睹的李夔尸身,围视在侧的文武官员、殿卫全都见证了这感天动地的一幕,他们年轻俊美的太子发出一声至情至性的悲鸣,热泪夺眶而出,嗓音颤抖:

「父皇,儿臣不孝,没人救父皇脱得此难,此仇不报,我李凤愧为人子!」

这话激起了同仇敌慨,从惊骇大恸中醒觉,李夔的尸身被慎重地收敛,数百只剑在洒满鲜血的殿内高举。「搜刺客,务要找出馀党!」,「为陛下报仇!」禁卫在长廊内含愤搜索,宫娥忙著换穿衣裳,架起临时的丧纛,行宫于是又忙乱起来。

少年神色略静,冷眼旁观此幕,这才注意到周围担心的人群:「刑天……你弄痛我了。」

放弃挣扎,少年在忠仆宽大的臂膀中直如小羊。听主子声音冷酷,刑天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把少年整个拦腰举了起来,大腿的血流更急,忙搁下少年慌忙请罪:

「主子恕罪,刚才实在太过紧急,属下只得越分从权。」抬手见满手尽是鲜血,少年身形一晃,复又倒回刑天怀中:「主子!」撑起少年单薄的肩,却换来对方一阵摇头:

「不妨事,只是血流得太多,有些头晕……」

正说话间,一双手蓦地自后伸出,三两下便以白布裹齐少年肩伤,人影在殿前下跪,继续处理腿上伤口:「赭老弟!」刑天一讶,共工缺乏存在感的功力当真出神入化,以致两人都不知他何时现身。俐落地替少年扎紧伤口,共工贫乏的表情系统难得运作出微笑,少年喘息道:

「滇王呢?」共工淡淡道:「滇王果然沉不住气,带了金吾的旧署和滇王府的兵,已经朝这里来了。」少年抓著刑天肩头,一面阖目养神,一面沉声道:

「你快回去罢,这种关键时刻不在,滇王会起疑的。」共工若有似无地一笑:「我跟滇王说了,这种时候不陪在你身边,你会起疑心的。」顿了一顿,共工耸耸肩又道:

「而且我究竟在不在他身边,滇王也不是很能察觉得到。」

少年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脚步又是一颠,刑天忙扶住了他,见即使做了紧急处理,伤口处仍一片缨红,显见受伤之重,不禁咬牙道:「那些刺客当真狠心,胆敢冒犯圣颜也就罢了,连殿下这样的孩子也不放过……」

「刑天,别说了。」

见少年面色冰寒,众人这才安静下来,想起他从小失恃,现在目睹亲生父亲惨死,立时便要担当重任,这对十五岁少年来讲毋宁太残酷,俱都垂首不语。不防殿转角一片嘈杂,似是有一班人马涌近,共工和刑天同时拔剑出鞘,团团护卫著少年。

却见来人竟非詹事府官兵,服色苍蓝,显然欠缺纪律,一群人吵吵闹闹。似乎抓著什么人,在横眉竖目的官兵挟持下挣扎一阵,蓦地直直跌落少年足前,共工一讶:

「九王的荫客……张先生?」

却见独臂青年身著旅行用毡衣,此刻连襟的兜帽早被扯开,满脸的怨毒不忿。刑天一呆,他认得抓著獬角的人,竟是名北城门的监门曹参军,潇洒地朝少年躬身为礼,参军爽朗地笑了:

「太子殿下,您叫咱守好北城门,一只老鼠都别叫出去,你看,这够不够义气?」语气从容随兴,竟公然与太子称兄道弟。少年也报以笑容,不顾刑天拦阻,走过去揽住一班参军肩头:

「我还以为兄弟们不来了,抛下我一个人孤身犯难。」

监门军曹俱都大笑起来,看得刑天目瞪口呆,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李凤面貌:「什么话,冲著太子爷平日交情,要我们陪命都不要紧,抓个把人算什么?」少年脸色苍白,仍对军曹兄弟报以笑容。掉头却望向困得粽子似的獬角,后者正朝他怒目而视:

「主子失势就想叛逃,这种荫客还真让人寒心,不是么?」獬角冷哼两声,连话都懒得回,只是瞥过了头。少年微一踌躇,竟主动走近:「主子!」刑天担心地喊了一声,少年不允理会,迳自俯视对方充满怨恨的眼神,半晌轻道:「张错直,你可知罪?」

爆出一声大笑,獬角不顾军曹粗暴的拉扯,迳自笑得前翻后仰。「我知罪?我知什么罪?」蓦地挣脱官兵挟制,竟扑至少年膝下,吓得刑天不管主子眼色,慌忙拦在前头:

「就算有罪,罪也在那个纨裤腐孺!怀王,李鹿蜀!你不听我的话,即早杀了这恶障,现在是你天命已尽,错直救不了你!」放弃挣扎,獬角继续仰天狂笑,见少年仍旧附手冷冰冰瞧著他,青年毫不畏惧,引颈迎向精亮的剑锋:

「李家的幸运儿,你要记著,今天我张错直栽在你手下,不是我不够格作诸葛,而是那只会之乎也者登徒子是阿斗!你要杀就杀,只盼那傻瓜九泉之下相见时,能醒悟我的忠言!」

「獬角,」少年竟然唤他的字,而且语气亲切,登时把仰颈的獬角截得一呆。闭紧的眼也睁了开来,却见少年亲自弯下腰来,臂上束缚斗然一松,竟是替他解开皮绳。难道这个恶魔要将他就地正法?他尽可能无畏地迎向对方目光,双腿却因久跪颤抖起来:

「我知道你恨我,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也是你咎由自取。我在廷议上看见你时,就知道你非久居池中之辈,可惜投错了死水,原也怪不得旁人;」目光炯炯,少年的眼神嘲讽中有惋惜:

「可是你要知道,九皇兄礼贤下士,看似贤君,实则不懂得恩威并济,而且他施恩于你,同时会要求你效忠于他。这对资质驽钝之辈或许可行,对你来讲,你所渴求的只是权利,一种能把世人踩在脚下的权利;谁坐上那位子,于你来说没什么差别。」

错直一愣,没想到少年只正式和他照过一次面,已把他的性格yu望摸得如此通透。望著半跪在自己身畔的皇储,果然廷议那次并无看走眼,现在他束缚已解,随时可以扑上去给少年一刀;少年却连武器也不拿,半晌轻笑两声,在獬角身旁蛙蹲而下,递过手中的长剑,竟是按入对方掌中:

「你说得不错,我是占了便宜,这样杀你料你必然不服。现在我给你扯直的机会,我就在这里,手无寸铁的十五岁孩子,你若觉得我活著对你有好处,你仍把剑还给我,算是对我伏首称臣;若认为我死了倒好,天下交给九皇兄管你会比较幸福,那么脖子在这里,我让你平反主子的屈辱。」

獬角这会当真是呆住,握不紧剑柄,望著少年因重伤喘息的惨白面颊,一时委决不下,半晌冷笑一声:「别装豁达,我真要杀了你,那些猎狗能不阻止?」少年回头挥了挥手,示意也是一脸惊慌的刑天并詹事府宫卫退开三尺,这才回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