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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534)+番外

「看來三皇兄的日子過得挺愜意哪。」

舉首呆然,獬角聽見皇朝的主人如是評論。

穿過耳房兩側的佛堂,兩人跟著長隨步下石階。天井處卻忽地傳來嘻鬧聲,初聽似是一群女子,又是尖叫又是拍手,鶯鶯燕燕的笑聲充盈廊間;那長隨見二人停下腳步,忙扭頭催促道:

「幹什麼?別瞧熱鬧,晚了會給人看見的。」

李鳳「喔」地答應一聲,黑眸依舊盯著天井。「那是誰?」隨興之下,語氣自然流露慣性的霸氣,那長隨一凜,不自覺地脫口答應:「這……這個,再過去是偏房,紅王大人第四十五房小妾就住那兒,大人常來此遊憩過夜,恐怕現在也在那。」

四十五房?獬角瞥了主子一眼,果然下半shen的天資是會遺傳的。李鳳聞言抿了抿唇,似在思索什麼,那長隨才驀地醒過來:

「還看什麼?快走了!」一面奇怪自己適才為何答得如此自然,好像這姑娘是自己主子一樣。

正遲滯間,笑語聲越發接近,幾道身影自天井處跌跌撞撞湧來。似乎喝了點酒,當先幾個女子衣衫不整,雲鬢散亂,雙頰陀紅,笑得花枝亂顫,連襟口也滑了一半,露出半縷酥胸,平心而論卻也盡是佳麗;獬角一愕,未料王府的女眷如此大膽,忙和長隨一塊側過身去。

倒是李鳳看得專心至極,半步也沒挪動。女人們躲躲閃閃,似也沒注意李鳳的存在,幾個醉得兇的甚至繞到李鳳身後,當先一人嬌喘吁吁,嗔道:「哎呀,老爺好壞,妾身不來了。」身後女人又是一陣咯咯嬌笑,淫穢的男聲已從天井傳來:

「小寶貝,還早著呢,不行也得到床上再叫不行哪。」

人隨聲出,卻是個五六十歲模樣的男人。不如想像中的貴氣,男人身形高大,卻骨瘦如材,削瘦的臉上寫滿縱慾過度的裂痕,半銀的髮絲束成高髻,此時已潰不成軍。似也喝了不少酒,走起路來東倒西歪,眼上蒙的布更讓他迷惑失道,顯些沒跌進一旁的陰溝,一面摸索一面又笑起來:

「老夫聽見妳們了,昨晚聽了一夜,還捉不出妳這小兔子麼?」倚在柱旁的女人身子一矮,竟是鑽到李鳳背後,紅唇微抿,薰陶陶地道:

「老爺最討厭了,妾身就偏不讓老爺捉。」周圍美婢無不跟著癡笑起來,男人瞎子摸象,朝空處左擁右抱,險些又跌了個腳朝天;半晌嘿嘿一笑,回首道:

「是這兒罷?可讓我找著了,讓老夫來好好疼疼妳們……」

緩緩朝女人所立處走來,李鳳見他爛醉如泥,腳步卻沉穩依然,不禁留上了心。美婢們佯作驚慌,身體卻已懶洋洋地倚了一地,男人一面接近一面搓手。獬角一呆,正待出聲,男人大臂一擁,已將首當其衝的李鳳擁了個滿懷,那美妾已遠遠躲了開去:

「抓著了,先親個嘴兒!」

「陛……」

真是令人難忘的兄弟重逢──獬角掩面看著主君有生以來獻給男人的第一個吻。

「怕了罷?看妳這小娘皮還躲到那去,還不是給老夫……」

說話間驀地揭下眼上黑布,老邁的眼角布滿歲月痕跡,一雙黑眸卻仍窺得見李家獨有的剽悍銳利,只是給酒色磨去了大半。眷戀地沾著懷中人面頰,男人猶未醒覺,笑著又摟緊兩寸:

「說好給抓住就得乖乖聽話,來,咱們好好……」

話到口邊猛然僵住,視線一定,男人霎地對上李鳳冰山美人似地臉龐。

「哎喲喲,老爺,瞧你誇得,抓錯人了罷?妾身在這兒呢!」

美妾見此窘境,在一旁拍手大笑,一旁小婢也沒發覺氣氛有異,乘著酒意也跟著起鬨。獬角意識到自己該上前圓場,否則那方發飆起來都不是好收拾的事;未料男人眼楮一張,似是看見什麼驚天動地的事物,乾枯的掌微微顫抖,神情竟和那門房一模一樣:

「是……妳……?」

默然抹去唇上被吻亂的咽脂,李鳳倒始終很冷靜,男人脫口而出的話卻讓眾人一呆。伸手托住李鳳面頰,男人不住眨眼,似要確認眼前所見是否真實,半晌「嗚」地一聲,在美婢驚呼聲中潸然落淚。這下連一向睿智的獬角也摸不清頭緒,只得愣愣看著男人將李鳳越擁越緊:

「我……我就知道,妳……妳斷不會忘了我,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妳,妳是這城的女神,我始終相信,妳總有一天會回來這兒,無論是生是死……」

大慟之下,連謙辭自尊都忘了,大掌撫著李鳳流瀉肩後的長髮,竟是聲淚俱下。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本以為僵局勢必難以收拾,獬角真感激問話的人,能讓他混亂的腦袋稍事休息。天井外傳來腳步聲,領路的竟是適才的門房,一臉誠惶誠恐,好像做錯事被抓包的小孩一樣,剛剛的氣燄全不見了;半晌朝身後一躬身,似是迎接什麼人,獬角喉嚨格登一聲,渾身登時一僵:

「就和你們說了,要好好服侍義父就寢,別讓他大半夜的還四處亂跑。還有殷伯,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擅放外人進王府?什麼時候這府上變成你當家了?要是……」

門房身後快步踱出一人,聲音果決洪亮,一身旅行用的斗蓬未卸,和石階上的獬角照面,頓時也噎了聲。大河般的深瞳如舊,正是獬角在宓水北岸邂逅的異國青年。

「為什麼你會在……」瞥了眼依舊相擁的男人和李鳳,青年究竟是見過世面,很快恢復鎮靜,他凝望獬角一笑:「喔,看來,即使大叔堅持不和在下同行,到頭來還是目標一致,這就是命運啊,可不是嗎?」獬角穩下心神,隨即冷笑:

「原來堂堂洛神紅王府,也改行做起山賊來了?」青年神色一變,正不知做何理會,掉頭見李鳳和男人糾纏成一團,雙方同時醒覺,青年早一步撲了過去:

「義父大人,您又不好好躺著歇息,這時間在這裡做什麼?」一旁的妾婢們顯得異常驚慌,瑟縮著站成一排,少年瞥了她們一眼,冷冷道:

「還杵著幹嘛?快給我滾!」

那美妾忙躬身答應,領著諸女往內室逃逸,竟是對青年十分敬畏。獬角和中年男子俱是一呆,後者茫然抬起了頭,對青年眨了眨眼,出口的話卻讓獬角等人一跌:

「……你是誰?」

「義父!真是的,」青年倒很有包容力,哄小孩似地架著男人的臂,盡可能保持笑容:

「才七天不見,您連自己的兒子都忘了?我是馬蘭啊,您的義子兼總管馬蘭。義父,不是跟您說了,現在雖然入春了,天氣向晚還很涼,您一個人沒披衣服就出來,到時候又犯咳痰了,殷伯,叫暖閣裡的丫頭備著,我扶義父進房裡去。」

獬角見他一介外族人,說話間指揮若定,皇語也異常流利。旅行用的裝束已揭下交由長隨,頭上卻還戴著扁帽,蓋住一頭略帶金黃的褐髮;被搶時過於驚慌沒注意,這外族少年倒還生得挺俊俏,只是年紀比乍見下略大,外表看起來約與李鳳同年,都是二十五六歲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