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的君王實際上已近三十大關,很遺憾地無論從外表和行為都看不出來。
「陛下……你還好吧?」
君臣倆一時被冷落,意識到主君才剛被中年大叔性騷擾,李鳳的反應又過於冷靜,讓獬角有點擔心,這該不會是暴走的前兆罷?見李鳳仍舊很安靜,只用專注的目光望著相偕而去的父子二人,獬角更加不安。紅王,被抄家就不要怪人,是你自己眼光太差的!
「沒想到……事情比想像中有趣啊。」
獬角確定自己沒有看錯,緩緩抹去唇角胭脂,李鳳竟笑了起來。這種笑──身為資深宰輔的他很清楚,這種時候不是有人要倒大黴,就是粱渠的胃又要痛了。
「總……總管大人,這……這兩個人,要、要怎麼處置?」依舊誠惶誠恐,門房連聲音都在發抖。青年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獬角,唇角勾起挑釁的笑容:
「他喜歡住這裡,就讓他住罷,看想住到什麼時候隨他。」
說話間早扶著男人揚長而去,目光又盡是擔憂。獬角瞬間有掀桌的衝動,為何這年頭囂張的小鬼越來越多?
「好了,獬角乖,洗劫你的就是這傢夥?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嘛。」
「……也不想想是誰先鑽到屋簷下的。」
「哎呀,主人,您難道要奴家嬌弱的身子在外頭餐風露宿?您真是太殘忍、太冷血了、太傷奴家的心了!」
要不是左右已有人上來請路,獬角這次真的想不顧一切棄主逃亡。他已經放棄弒君了,與其花時間幹掉這種人不如打蚊子還比較經濟實惠。
「這是客房,本來是做下人房的,前些年不少人給總管大人趕走了,所以空了下來,倒也還乾淨便使,兩位就屈就屈就罷。既是總管大人的客人,有什麼事請儘管吩咐。」
長隨態度大轉也讓獬角一呆,難道是那紅王義子親口允諾讓他愛住多久住多久,就能讓這些人前倨後恭到這地步?見一群長隨賊眼還在李鳳周身打轉,獬角渾身一陣惡寒:
「我的房間呢?」
「公子的房間?公子不是……不是應該……」
似乎頗訝異獬角有此一問,一群長隨吞吞吐吐,眼神裡盡是噯昧和不解。獬角絕望地一撫額頭,冷汗自太陽穴涔涔而下:
「麻煩,拜託,不,算我求你們,再騰一間房間出來,我絕對不能……」
「主人,您別害羞嘛!奴家知道幾日來自己太過分了,勞得您費力傷神,今晚奴家一定會好好約束自己、克制自己;不過也要怪主人,趕(路趕)得這麼急燥,把奴家(的腳)都給磨破了,奴家怎麼叫(好渴好餓),您都不肯停下來(在客棧裡休息),說什麼停下來會有危險,害得奴家累得直不起腰,好說您也要負責,不可以鬧彆扭喔。」
一面說一面蛇也似地纏上獬角,李鳳使上暗勁,纏得苦命的宰輔動彈不得。見周遭長隨個個聽得面紅耳赤,幾個識趣的已悄悄請退,獬角仰天長嘆。
老天爺,我張錯直雖然不是好人,可是也沒天打雷劈到這地步罷?
「看起來,紅王府的狀況比我想像要複雜許多。」
「陛下……可不可以先從我身上起來再討論正事?」
「那個總管……那個叫馬蘭的男人,看來不是個簡單人物;皇兄不知什麼時候收了個義子,京城竟一點消息也無,看來負責這裡的人也不濟事。」
確認閒雜人等退得一乾二淨,嬌媚的模樣復歸無賴,李鳳閒適地步入內室。果如長隨所言,房間雖小,桌椅器具倒也五臟俱全,打掃得十分乾淨素雅。李鳳滿意的東摸西摸,然後便像回自己家一樣,脫了鞋子就往床上窩:
「不過聽說三皇兄這幾年身體欠佳,除了酒色傷身,腦袋還有些不正常,看來倒非空穴來風。」
酒色傷身,腦袋有點不正常的不是你嗎?嘴裡嘀咕,獬角躲瘟疫似的選了張離床最遠的椅子坐下,目光盡可能不與還在脫衣服的李鳳相觸:
「你特地南下,就是為了確定這件事情?」
「這個嘛,可是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又是不負責任的答案,獬角暗罵一聲,心裡也有了底。縱然對主君天馬行空的行逕無從招架,十幾年相處下來,他也知道李鳳大關節上十分步步為營,從不魯莽行事──只是小地方多餘到讓人抓狂而已。這次南行必定和這位年邁的三皇子有關,只是他仍窺不透李鳳的真正意圖。
單手托頤,李鳳在床上脫得只剩單衣。興味地看著宰輔若有所思的模樣,忽道:
「張家在洛城的舊址,在那件事後給官家封了起來。靖亂二年為應付戰事,給南方叛黨充作織造辦公處,直到弘和初年才又收歸公有,現在一直擱置著。」
宛如被針刺了一下,獬角驀然回首。熟練地卸去耳上珠釵,李鳳放下一頭秀麗的黑雲:
「至於張家的女眷,大多數都發配到北疆去了,加上事隔久遠,有些實在杳無音訊,再厲害的探子也查不著。但有幾個地位高些的,當年受懷親王保護,仍留在紅綃或洛城為奴,年輕的還活著也說不一定,需要我給你名單和確切人家嗎?」
「真是嚴密的身家調查啊。」沈默半晌,獬角咬牙冷笑。
「那裡,這點功夫不算什麼。我說過了,你是我最重要的臣子,這句話可不是說笑的。」褪去頸上珠串,李鳳抹去頰間香粉,對著鏡子解下明月墜,聲音極其悠然:
「還有,需不需要我提供當年和你私交甚篤的那傢夥,那位淩家的繼承人……」
「我說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個人!」
放聲大吼,獬角單掌擊桌,震得桌上殘燭不住顫動,李鳳從搖曳不定的燭影間窺視,頗感興味地撫了撫下顎。獬角喘息稍定,這才重重往椅上一坐,臉色陰沉得不能再陰沉:
「陛下,微臣的事毋須費心,陛下日理萬機,身繫國家社稷,這點小事若也要管東管西,恐非百姓之福,這是微臣的私事。」
李鳳微微一笑。「倘若我無論如何都要好管閒事呢?」
「倘陛下執意以萬金之軀,插手微臣的家務事,微臣只得一死以謝國了。」
難得用這種恭恭敬敬的場面話,獬角說來卻前字咬後字,簡直就想把句子碾碎,顯然恐赫的意味遠大於上諫。真好玩,李鳳開心地觀察宰輔百年難得一見的真怒。
「獬角……你討厭我嗎?」水汪汪的大眼。
「……是很討厭。」
「我說真的,你覺得那位總管大人如何?」完全忽略宰輔的真心話,李鳳笑瞇瞇地在小床上仰躺而下,忽地側過身來問道。獬角冷哼一聲,脫口道:
「死小鬼。」沉忖半晌,這才道:
「是個聰明人,恐怕在宮廷裡生活過一段日子,某些部分……和你從前很像。」
李鳳望了他一眼,目光不知為何微露異樣。
「還有呢?」
獬角一呆,道:「還有什麼?」李鳳搖了搖頭,笑容顯得莫測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