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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542)+番外

「對不起……好妹子,向妳打聽一個人好麼?」

淩家的處境也接近如此。不單是商路被扼,靖亂末年滇王雍和失勢,其母魁妃、其妻容妃相繼殞亡,淩家安插在朝廷的椿子於是樹倒猢孫散,漸為依附新王的一批年輕朝臣取代。再加上十多年前長房繼承人棄家出走,淩家子孫為爭奪大位彼此明爭暗鬥,原先還算和平共處的幾個分家,為了繼承一事已鬧得水火不容。淩家會沒落,恐怕也在意料中事。

然而真正親眼目睹,還是令獬角吃了一驚。塵封已久的大門是門可羅雀的證據,當黎珠領著他繞至門後奚奴進出的小門時,正巧看見一個青衣小婢提著水往外走,似乎沒料到這裡有男人,小婢寒蹭骯髒的面色蒼白了一層,躲著鑽進了門:

「作啥介?安可沒有做壞事。」

滿口的江南調子。獬角置身富家官宦間幾年,知道要看一個家勢盛與否,最容易便是看底下僕婢的氣燄。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主子得意,下面人也就跟著得意;主子沒落,奴才也就跟著搖尾乞憐。獬角望著那怯生生的小女孩,心下不由得一陣歎息。

「別怕,好妹妹,姊姊給妳好吃的,妳過來一下好麼?」

招手示意獬角靜觀,黎珠擺出笑臉,從腋下夾的黃油布包裡掏出餡餅來。獬角這才知道她適才停街上買餅的用意,小女孩仍舊扒著門柱不放,好半晌終於抵敵不了餅的誘惑,探出了一隻眼,仍是滿臉畏怯:「我不來,湘雲姊姊會打我的。」黎珠又把餅遞前了些,笑道:

「不過吃個餅,又怎麼會挨打?這時候她們都睡了,這事只有我和妳曉得。」

女孩又探了兩眼,似乎在口腹之慾和皮肉之痛間做掙扎,最終眼前慾望戰勝一切,她飛也似地鑽出門來,在黎珠手上拿了塊餅,又飛快地瞥了身後的獬角一眼,然後瞬間鑽回狗門。

「好妹妹,妳慢慢兒吃。姊姊跟你打探一件事,好不好?」黎珠見她一得了餅,塞進口裡便狼吞虎嚥,顯是餓得不輕,不禁也微感詫異。沒想淩家衰敗至此,連一個青衣小婢也餵不飽了,黎珠看著她吃,微笑著又問了一次。女孩抽空瞥了她一眼,一面嚼餅一面道:

「你問啥咧?」黎珠逮到話頭,蹲下來笑道:「我和妹妹打探一個人,幾年前我來問過,還在妳們府上做侍婢,不知現在還在不在?」女孩嘟了嘟嘴,餅已被她一掃殆盡,還意猶未盡地瞅著黎珠手上的分,黎珠見狀忙又遞了兩個給她:

「伊喚作什麼名?」

「秀芳,她姓屠,名叫秀芳。」

獬角忍不住插口,世上除了短歌的父母尊長,只有他知曉短歌的閨名,觸及睽違已久的名字,獬角抑不住一陣心悸。女孩卻似被他插口嚇到,一溜煙又鑽進狗門,黎珠忙叫住她:

「好妹妹,先別走,你還沒答我呢!」女孩一手揣著一塊餅,探出黑黝黝的髒臉,卻怎麼也不肯再踏出門一步:「安不曉得,沒聽過!」黎珠和獬角對望一眼,黎珠伸手拉住她,又道:

「好妹妹,妳在這府上有沒有待妳好的老奴,在這兒待得久些的,妳去替我叫他出來,姊姊給你銀錢買餅兒可好?」女孩搖頭搖得更大,一下甩開黎珠的手,竟趁她不注意,把手上的餅全奪了:

「不曉得就是不曉得,安沒聽過!沒見過!不幫妳。」竟是怕事得很。夾了餅就往內奪門而入,連眼明手快的黎珠都攔不住,正想嘆個氣放棄,裡頭卻傳來女孩一聲驚呼,然後是高亢的女聲:

「小賊娘,妳作死麼?這麼晚不睡,手上拿著著什麼?再偷東西,我叫妳娘出來打死妳!」然後是女孩的哭聲:

「安沒做壞事!沒偷東西!是有人給我的,有人賞安吃的,湘雲姊姊別打我……別打我……」

黎珠正站起,就看見狗門內迎面大步走來一人,一般的奴婢服色,只是年齡長了許多。看見黎珠時愣了一愣,隨即扳著臉上前:「要盤纏沒有,上別家要去!」黎珠忙按住她手,擺起笑臉道:

「姊姊,小妹不是來要盤纏的,小妹是來問事情的。」

那大婢抽了口冷氣,正眼打量了黎珠半晌,然後很快發現她身後的獬角,更加大驚失色:「問什麼?沒什麼好問的,我家主子正正經經做人,一沒貪贓二沒枉法,妳要問去問別人家,淩府一介殷實人家,不欠旁人什麼!」說著又要關門,這回倒是獬角走了上來:

「姑娘,請留步,在下只是個教書先生,來這裡尋個故人。」

那大婢狐疑地打量他兩眼,獬角雖然眼神可怕了點,長相倒也還算斯文,闔門的手才緩了下來。獬角心中也是一般驚詫,瞧這大婢的態度,肯定淩府之前受過許多調查,畢竟魁妃之子以謀逆削爵,做為本家的淩家自也不會好過,只是不知道李鳳做到何種地步:

「在下來尋一個人,她姓屠名秀芳……恐怕在貴府上是個侍婢。」

小女孩見大婢竟和陌生人聊起來,逮個空便一溜煙不見人影。大婢瞪了她背影一眼,隨即掉過頭來搖首:「不知道,沒聽過。」竟是一般回答,獬角一陣失望,卻聽黎珠道:「姊姊,不知道妳在府上待了多久?」大婢想了一想,道:「約莫一二十年罷,我是自小賣身。」

「那麼姊姊可知道,府上可有來府超過十九年,今年大約三十三四歲,身材不高,模樣卻齊整的婢麼?」那大婢仰頭想了許久,也算是她古道熱腸,見獬角一臉侷促,一副小夥子見情人的模樣,心中料定是找意中人,倒也起了興致,想想又道:

「資歷過十九年的可不多,廚房裡的張大娘是,可她生得高大的很,趙嬤嬤麼……又沒有做過侍婢……等一下,你們說她本姓屠?」那大婢忽道,目光也微微一閃,獬角心中驀地一跳,頷首道:

「是,姑娘想到什麼人了麼。」卻見她臉色丕變,忽地掉過頭去,朝柴房一類的地方大喊:

「當家的,喂,你過來一下!」

只見柴房門口探出一顆髒兮兮的頭,隨即大步跑了過來,一面還擦著手上媒灰,那大婢道:「這是我男人,他長我個十歲,也是自小待這府上。」

獬角有點嚇到,因為眼前的男人實在很難跟這大婢聯想在一起:馬般的長臉,一臉刑天式的大鬍鬚,連頭髮也像鬃毛般略呈煙草色,果然夫妻都是緣分哪,獬角的心不由得又是一痛。

「喂,當家的,你記不記得十多年前,有個遭罪的官家小姐被老太爺買回來府裡?」

那姓馬的男子咧開了嘴,口裡盡是黑黃的牙,憨憨地抓了抓亂髮:「十多年前?俺那記得這種事?」那大婢跺了跺腳,竟伸手擰他耳朵,疼得他哀哀直叫:

「你這死人!到底有沒有一點記心?那時鬧得還挺大,我才八九歲都記得,你怎麼不記得?」男子又搔了搔頭,嘟嚷著道:

「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唄?」大婢抓著老公的耳朵亂晃,橫眉豎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