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位小姑娘,怎么?这么好兴致,一个人来喝晨酒?不见你……不见你叔叔?」
他不清楚霜霜与剑傲间的关系,又见两人年龄似乎相差甚多,神态又不似父女,只好作此猜测,目的是从霜霜口中,探出剑傲现在的所在地。
对他的试探浑然不觉,别说霜霜现在喝醉,就是神志清醒,以她单纯的心思也绝不会去想那般多:
「他不是我的叔叔,他是我的……咯,哥哥,李哥哥。」
「你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黑乌鸦立时警觉,若是知道此人身份,以后事情就好办得多,黑乌鸦在上皇北疆一带势力强大,就算对方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君子报仇,三年不晚,黑乌鸦自诩为君子地豪想著。
「嗯?名字?嗯,叫……叫什么啊?我那记得他名字?」霜霜痴痴地笑了起来,清丽不可方物:
「人都不见了,还管他名字干啥?」
黑乌鸦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但谨慎起见,他再度温和地确认道:
「怎会不见了呢?小姑娘,他只是暂时离开了罢?既然他是你哥哥,怎么会这么丢下你不管?」
对于他的态度转变,「乌鸦」中人无不大感奇怪。面对一个曾经摔自己一跤的敌人,百鬼的素来对人类有仇必报,那能这般温柔客气?难不成头领转了性,还是喜欢上这小姑娘不成?他们自然不知昨晚发生的轶事,黑乌鸦自也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霜霜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脚步跄踉,扶住了一旁低矮的桌隘,低低笑道:
「不,他走远了,永不会再回来了,你看!」
她手一挥,剑傲留给她的十六字条便平平飞到黑乌鸦面前,黑乌鸦不敢托大,先是后退一步,才敢伸手接起。摊开那湿辘辘,显是被捏在掌心已久的布纸,十六字赫然映入黑乌鸦眼帘。
「他……再不理霜儿了,我早知道会这样的,我早知道会这样的……」喃喃覆诵著费解的字句,霜霜往桌子一靠,抿了抿嘴,眼泪毫不掩饰地流了下来:
「我早知会这样的……」
黑乌鸦至此完全放心,终于明白为何昨夜那男子要特意威胁他,原来是早知要离开这女孩,为了她的安危,这才来危言恫赫。现在他必已远走高飞,管不到这儿来了,想通这一点,黑乌鸦的脸上露出笑容,再无顾虑地大步迫近霜霜:
「小姑娘,你也别难过,照我说,你那哥哥,现在还走不远。」
「你有见到李哥哥吗?」
听他如此说法,霜霜心中一惊,忙挺起身来问道。黑乌鸦见他如此,反而不敢轻举妄动,昨天被她摔一跤的记忆现在还馀悸犹存,遂远远退开三步,这才轻道:
「你先别急,这事我们可以慢慢谈。姑娘,你找不到你的大哥,我们可以帮你找啊,我们人这样多,所谓人多好办事,必可帮你寻出兄长来,你过来,跟我讲讲详细情况。」他边说边悄悄地将手置放武器之上,嘴角微笑更紧。
「找不著的,他这个人不守信用,只是躲著我罢了……再找到,他也会逃得远远的,远远的,没有用的……」
霜霜越想越难过,忽地「哇」的一声,扑过去抓住了黑乌鸦的紧身衣,乘著酒意,将臻首埋入他怀中,也不管对方是谁,肩膀微微抽动,竟是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就这样哭了起来。
「喂……你……」
黑乌鸦活到这么大,还没给一个人这样肆无忌惮、毫不猜疑,完全托给对方地那样靠著,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正值妙龄,美丽如花的小姑娘。只觉肩头微湿,似是眼前人儿洒下的露水,不禁心底微感异样。
这是他从未领略过的感受,在他的世界里,永远只有尔虞我诈,永远只有权力斗争。但现在即便是他,也能隐隐感受到,这女孩子所独有的,天下不做第二人想的灵魂。
他两手悬空,就在霜霜背脊附近,却有生以来第一次做了柳下惠,不敢往下移动一寸,彷佛霜霜并不是个女子,而是一片从不属于人间的净土,只要自己身体任何一处碰触到了她,就会立时玷污。
周围的门众却比黑乌鸦更加僵硬,几时见过这样的情况?素来以残忍,果断而好不容易爬上「乌鸦」领袖的黑乌鸦,在众人的眼里,总是可畏而不可亲的,现在他竟乖乖地被一个女孩搂著哭,而且还是曾经重挫自己,形同敌人般的霜霜?
就这么僵持好半晌,霜霜的声音终于小了下去,最后归于沉寂。身体无力地垂挂在乌鸦怀里,眼角犹梨花带春雨,稚气的喝欠哼了几声,然后便完全失去声息。
「主人……你对她做了什么吗?」一旁的徒众踏上一步,诧异地问道。
「不……没有。」黑乌鸦难得叹了口气:
「她睡著了。」
「睡著了?」众人为之绝倒,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孩,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能够睡著?
「那……该如何处置她?属下是说……」
那人也不知如何开口,毕竟这种震慑已超乎他的理解范围之外。黑乌鸦静静看著霜霜的睡脸,双颊因为著急和横夜的奔波而微微泛红,胸口有秩序地起伏著,呼气与吸气间充满了和谐平稳的韵律,宛如世间一切苦难与俗尘,都与她断绝了关系。
「嗯……算了,先把他带下去罢!」
黑乌鸦忍住自己差一点露出来的微笑,板著脸孔故作冷淡地道:
「找个人看守他……反正,我们应该还要在这里待一阵子。」
「那主人,需不需把她绑起来或关起来之类……」
黑乌鸦在心底摇了摇头,在那瞬间,就算给他世上所有的权利和财富,他都不愿意伤害眼前这位素眛平生的女孩,但他当然不能表现的如此明显,于是生硬地道了声:
「不必了。」思度半晌,又追加一句:
「给她施一些控制行动的术,派两个人看守她,让她一时间不要乱跑,也就是了。」
便在这时,一个门众忽地推门奔了进来,手里还拿著一张鲜红的纸条,待到黑乌鸦的跟前,随即单膝下跪,慌慌张张地将他呈至首领面前。
「什么事情?」黑乌鸦把霜霜推给旁边的门众,伸手接过纸签,连忙问道。此时有事,必定是跟「使者」相关,难道他终于来了吗?黑乌鸦不禁捏紧了手掌新沁出的汗水:
「是『使者』大人驾临了吗?」
「不、不是,」那门众缓缓疾喘的胸口,神色夹杂著惊惶与不解,这才有办法出声:
「『使者』大人递来神圣信息,要我们……转移阵地。」
◇◇◇
「霜儿,霜儿,起床了!」
好熟悉的声音……是剑傲吧?不,他不会叫自己「霜儿」……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那么地亲切,彷佛从她出生开始,就该认的这声音似的。
「霜儿,你再赖床下去,不禁师尊要生气,语哥哥也不会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