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见到那张纸签,霜霜的脑子便轰地一声凝住了,颤抖著摇了摇头。
她逼著自己走向那张纸签,心中怀抱著最后一丝希望,或许他只是出去买个东西,或许只是有事暂且离开一下,或者只是去上卫生间,看个斗鸡,或许……
然而,纸签上的字却重重地、毫不留情地打进她心底:
「萍水相逢,即亦甚喜,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简简单单,就十六个字,虽然语气客气,但形式却无尽的绝情。霜霜一把捏紧那纸签,整个人茫然地跌坐在地。半晌,才有气力闭上眼睛,将纸签贴到脸颊:
「不要……」
首次感到绝望,霜霜这才察觉,他的离开,竟已在自己心头留下那样大的痛苦和遗憾。
─嚆矢˙第七章完─
第八章1
嚆矢第八章
「世间没有偶然,有的只是人所参不透的因果。」
◇◇◇
1
「乌鸦」一群人端坐在客栈的食馆中。
不似昨天的意气风发,黑乌鸦从表情到仪态,无一不笼罩著一层阴霾,要是气氛可以杀死人的话,食馆里的蚊子苍蝇大约要死绝一空了。
所幸这里也没有人敢惹他们,青竹丝从昨夜便莫名其妙的自动消失,客人也吓跑了一半,整个小客店彷佛为他们而开似的。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就是昨晚,黑乌鸦一直操心的「使者」尚未前来,若是不幸来不逢时,照他们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铁定被百鬼门降罪,说不定连小命都不保。
「妈的!小二不会来一个是不是?怎么做生意的啊?」黑乌鸦满脸愤懑地往椅子上一坐,差点没连人带椅给坐断。
小二前脚已踏,看见这阵仗又敢忙缩了回去,开店最怕遇见这种专门找碴的客人,但又不能当真对恶客发作,只得一面在心理嘀咕,一面维维诺诺地出来应付。
门外不知不觉飘起了细雨,皇禁城北疆一带,因为左近便是势头高耸的天山,因此秋季一到,阴雨扉扉,历经二月,藕断丝连。秋风秋雨愁杀人,心情再好都会给弄得怨天尤人,何况本来心情就很郁闷的黑乌鸦?雨打在老旧的屋瓦上,奏起清脆的乐响,再一滴滴滚落地面,激起精灵般水花,宛如自然的敲击乐。
然而这乐声,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
食馆未阖紧的木门伊呀一声,竟是霍然敞了开来,老旧的木门年久失修,未润油脂的绞鍊显得格外刺耳,风抚门隙的呼啸声中,一个身影赫然现身门口。
一袭亮丽的白色衣衫,美丽苍白的脸庞透露无助的茫然,两只紫色的瞳仁传递疲累的讯息,好像靠在什么东西上都能瞬间睡去。
霜霜。
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客栈里还有「乌鸦」那群人,少女拖著蹒跚的步伐迳自走了进来,眼神空洞,毫无生气的模样,和昨晚的活泼积极全然不同,加上明显是睡眠不足产生的黑眼圈,使她整个人呈现著一种病态的美感,她走近一张空著的桌子,碰的一声,以近乎跌倒的姿势重重坐了下去。
黑乌鸦却全不同她的茫然,半数人大惊失色,纷纷站起,眼神戒备,手按武具,黑乌鸦更是惊疑不定,猜不透少女此举是何用意。自从昨晚被剑傲那一吓,他最不想看到的人,恐怕就是他和霜霜,那知这瘟神竟自动送上门来,怎能不叫他退避三舍?
然而引起恐慌根源的霜霜却毫无动静,就这么凝坐椅上,双眼透过众人看到客栈的外头去,好像「乌鸦」们是空气般。
店里的人也不得闲,自从昨天观赏过霜霜那引人注目的行迳后,店主已自动将之等同第一级不速之客,对平民老百姓而言,门流侠客不分善恶,只有制造麻烦的可能,非属必要,绝对不打交道。
但客人又不能不去招呼,某个猜拳失败的倒楣鬼只好被公推慷慨赴义、壮烈成仁。
「姑……姑娘,你……你老想用点什么?」
小二的说话本领是长年训练的,就是遇上条龙也能侃侃而谈,但是少女的气势却比龙还怕人,小二一句话说得舌头打结,平时的舌灿莲花尽数失踪,一脚已经落在后面,准备随时看苗头不对,立即开溜。
霜霜一语不发,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
小二大是尴尬,只得硬著头皮,再次试探地问道:
「姑娘……不知您要喝点什么?可否要小的泡壶茶……」
「酒。」霜霜忽道,声音一般地缈远恍忽。
「啊?」
「我说,给我一壶酒。」
「啊,是是,不知姑娘您要什么样的牌子,咱店里有茅台、绍兴、醉八仙、美人笑、女儿红、烧刀子,还有远从西地运来的苦艾酒、葡萄酿……」小二听霜霜开口,如获大赦,忙一个劲儿地陪笑呵腰。
霜霜摇摇头,失魂落魄地。「我不知道,随便给我一种。」
小二一呆。「随便一种?」
「随便一种。」
四字讲毕,霜霜再也不肯多说一句,垂头在桌子上方,似乎想趴下,却又强制著不可睡著,迷蒙的眼瞪视前方,好像桌角有什么珍宝似地。
小二没有办法,只好如实地向厨房说了。众人商议之下,认为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实不宜奉上太烈的酒,挑来拣去只屠苏酒勉强可以,敢忙打了一壶上好的给少女送了过去。
「乌鸦」众人自始至终不敢稍动,眼睁睁地看著霜霜从小二手中接过约有她头颅那么大的酒盅子,迟疑半晌,脸上油然一股豁出去的倔强,举起酒盅一个仰头,大半壶的屠苏就这么浇到霜霜的樱桃小口里,乌鸦门众不禁四顾骇然。
淡酒仍然是酒,何况霜霜本是不会喝酒的人,才一口下去,立时呛了个满喉。屠苏甜中带呛的气味顺著气管,蛇也似地张牙舞爪入侵肺部。
「唔……」
捂住胸口大咳起来,把喝下去的酒咳出大半,等呼吸稍微平顺,她立时举起酒盅又灌了一次,一般也是大咳不已,还伴随著些微作呕;然而与生俱来的执拗却让她锲而不舍,吐了一口还有一口。就这样,一大壶屠苏酒纵令有大半洒在外头,还是有小半被霜霜硬生生逼进胃里去。
别说霜霜跟本就不曾饮过酒了,这样大的份量,除却剑傲是怪物不谈,就算是寻常人也要受不了,更何况她。「碰」的一声,酒盅顺著霜霜的手松滑落在地,散成一片的碎瓷和酒水淋漓,若是剑傲在场的话,必定大呼可惜。霜霜双颊随即泛起迷人而佣懒的红晕,垂头倒在桌上。
黑乌鸦越看越奇,心中隐隐觉得事有蹊跷,但又不敢确定,只得试探地隔空喊话:
「这位姑娘……」
原以为她大约不会答话,那知她嘟嚷了一声,迷迷糊糊抬起头来,一脸醉意,嘴角却带笑:
「叫……叫我?我……不是……姑娘,是……小姑娘。」
黑乌鸦肚里好笑,但一想到昨晚那惊魂,所有的笑意不觉全都化作惧意。但在众多徒众面前,又决不能表现的太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