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厉行拿捏着,看他表情该是已经答应,但却又放高姿态故意为难,只逼我说出最後的原因,咬咬牙,「雷堂主上次说的,人情债…借久了也不好,早还不是更好?」
听到这句话後,雷厉行微眯的眼睛豁然开朗,终於下定决心似地吐出两个字,「成交。」
目送他远去後,我深深地吐了口气,不愧是「雷行堂」的堂主,做事真够狠,虽说欠我人情,却也还是硬将这个人情生生讨回。
之後的日子平静得依旧,London Bridge的买醉…对HAN的窥视…倒头的大睡…等等。
距8日剩三天的时候,我给HAN的信箱留言,「最後一次了,所以是个大买卖…」猜想着他听到留言後的表情,我下定决心地念出了这次要杀的人的名字,「雷,厉,行。」说完名字,象是解脱後,终於可以完整地将整个计划道出。
HAN接下任务後,从不会再来电,只会照着我的计划去做,所以这次也不例外。
我和他定的计划里,这次行动的时间是8日的晚上,最後和他做搭档的那个晚上。
到了7日早上的时候,我才开始不安起来,忍耐着一直到了晚上,却怎样都睡不着,买了安眠药来吃,本好好地进入梦里,可是和HAN从初见到现在的事情全部象放电影一样地在脑里不断重复着,怎样也摆脱不了,最後甚至出了一身的汗,惊醒後,索性在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看表,才4点多,离天亮还有点时间,而过了这时候,就将到了所谓的最後一天了。
我终於耐不住地拨通了HAN的手机,他没有关机,可却没有人接电话,我固执地反复重拨他的号码,却始终没有人来接。
几乎在我要摔出电话的时候,却忽然接通了。
虽然没有听到声音,但我仍可感到HAN的气息从那边传了过来,又是沈默。
和公路那次一样,我们谁都不愿意开口,就只是拿着电话,放在耳边,不愿说话,却也不愿意放下。
暗着的客房在感受到了外面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也逐渐清醒起来,看着那缕缕阳光射进来,我终於先挂下了电话。
很多个夜晚,我一直等待,而这一次,我终於无须再等待。
黑夜过去了。
这个我倾尽所有爱了二十年的男人,终将要离开。无论是金钱,身体,性命,自尊,一切都已无法再留住他。
如果一定要离开,那麽就别带着留恋走吧。
如果昨晚他和我开口了,我也许会反悔。我给了他最後一个机会,但是他自己放弃了。
那我又何必固执呢?
以前HAN每次出任务的时候,我总会在行动点外面监视着,防止万一有变故的时候,好及时接应,而这一次,我并没有去。
坐在酒店的客房里一天,那暮色象早上覆盖黑夜一样再度席卷而来,我望着它一点一点带走最後的夕阳。
晚上六点。
HAN按照我事先定好的计划,进入KTV的包厢,枪杀雷厉行。
但这一去,他不会再是不败的「天使」了。雷厉行答应我,让他死无全尸,於是那间雷厉行本该在的KTV包厢「哄」地一声爆炸。
「天使」的最後一次任务失败了。
给HAN装的GPS定位器上的讯号接受器一跳一跳的,最後终於一下没了信号。一直死盯着看的我在这一刻终於移开了视线,望着已经全黑的外面,走到办公桌边。
明天开始,道上「雷行堂」的名声又要大振了,雷厉行更是没人敢得罪了。
记得雷厉行问过我,为什麽非要死无全尸,不是已经有十几把枪对着他扫射,却为何还偏要爆炸。我的回答是因为不想让人看到他的长相,然後让这个最强的杀手悄然消失,即使死,也保持他的神秘。
可现在心里的感觉让我清楚知道了真正的答案,那种心依旧被牵扯着的感觉让我终於明白过来,因为我不想留下他的痕迹,即使是尸体也不要留下,让HAN这个人在火光中彻底升华,然後从此消失在我的心里。
变成灰和骨头後,什麽也不留地消失吧,还有在我心里的印记也一并带走吧。
用网络银行把HAN帐户上的所有钱转到了雷厉行的名字下後,我开始收拾行李,把值钱的东西都塞进一个箱子,而那些已经成为废品的都留在了酒店的房间。洗了澡,换上一件便宜的新衬衫。
在前台办完退房手续,我先去专门的店里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那个追踪器已经是废铜烂铁,手机也廉价卖了,至於这些名牌衣服什麽的也不想再穿,统统卖了,最後落得两手空空,决定再去London
Bridge喝最後一杯。
不再是衣装华丽地走进一直光顾的包厢,我只是在吧台最左边的位置坐下,和某个晚上一样。穿得如此平凡的我,该是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先生,喝些什麽?」WAITER走来,把酒水单递给我。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空着的座位很久,一直没有回话,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才回过神看着睁大了眼的WAITER,少年的脸庞,象学生,该是和我相仿的年纪,可却有着我怎样都难及的神采。
「『天使』好了。」我只对这酒名有印象。
「啊?」他露出为难的神情。
「怎麽了?」
「已经没有『天使』了…」他小声地开口。
没有「天使」了吗?
「这款产品只是…现在已经…」他继续说着,在我耳边一阵又一阵,我恍恍惚惚的,却听不清他说的话。
象是灵魂出窍的表情让他一脸紧张,只能把酒水单递到我眼前,指着一行字,一个一个单词地点给我看。
「There’s No Angel Any Longer…」
他还在解释,我却什麽都听不清了,胸口发闷,眼前一黑,淡去的意识里听见他不断地喊我「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醒来的时候,有清淡的晚风吹在脸颊,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热量,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载着我的竟是从未体验过的摩托车。
前方的人感到了我的轻微动作,温柔出声,「先生?您醒了吗?您刚才忽然昏过去了…我现在就送您去医院…」
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这人也太没脑子了吧,哪有人送病人用摩托车的呀。我不禁苦笑着,加大了搂住他腰的力气。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跑来了,少年清新的味道和源源的温度从他的後背不断地传到有些发抖的我的身上,我两只手牢牢地握紧,很紧。
从来不知道原来晚上的微风也能这麽伤人,等意识到的时候,竟是泪流满面。
暌违了十年的泪水忽然间在眼底流动,忘记了骄傲,任着它一滴又一滴地流出眼角,然後沿着面颊滑落,苦涩的,咸咸的味道品在嘴里,一颗又一颗。
「其实…」我一边流泪一边开口,前方的少年好象淡淡地应了我一声。
「其实…是有天使的…」我闭上眼睛,不断地呼吸,不断地感受这後背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