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他,怪舒服的。
他上上下下替我洗了个遍,把我从水里放到岸上,又赤条条的起身,拿起一旁的锦帕裹在我身上,坐在旁边,低头替我擦起了毛发。
我一边自己舔着爪子,他一边一簇一簇地缓慢替我擦着毛。
我毛还没擦干,他身上就已冰凉,这么反复受凉不发热才有鬼了。
彼时我甩毛溅了他一身水,他似一直走神的思绪回了过来,慢腾腾地哦了一声,他拧干锦帕,又继续帮我擦起未干的毛发:“不知道老师变成猫后,能不能说话?”
我嗷——很明显不能。
“落水后为何又恢复人身了?”
我甩毛。
“您找寻若大师,是为了问这些问题吗?”
——当然不只是。
因为温泉附近水汽重,我没法借着水雾写字,爪子在地上刨了两下,往旁边溜达着自行舔毛去了。
温禀这次没跟上来,他视线跟着我移动,自顾自讲起:“您说您成了仙,可我看您知道的事情还没有寻若大师知道的多。”
我走得远远的舔着爪子,闻言略想翻白眼。
这人都把我变成猫了,还管我知道事多不多,我一无所知他把我困成猫,岂不是更方便?
他起身拿件衣服披上身,又缓慢朝我走来,慢腾腾讲道:“老师您过去同我讲,话本子里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不知您当神仙后,是否果真如此?”
我在地上磨爪子。
他走在我面前蹲下身,衣服未穿好,头发也濡湿着在往下滴水,他伸出右手轻执起我右爪,眼睛微弯:“既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阿伦想来自己命不会太长,老师不过人间陪我十几日,可好?”
“……”胡言乱语,真天上一日人间一年,那也得等我回天上去一天过他一年时间,我抽回了我的爪子。
他手掌悬空片刻,许久未出声,我舔了会儿爪子,才见他收回悬空手掌,轻拢成拳覆在唇上咳了数声。
我抬眼看去,这人眼睛黑亮似窝着一汪水,面皮红晕泛起——看着是发热了。
这体质也太差了,难怪知自己活不长久。
我嗷了一声,他两根手指探了探自己面颊,眨了两下眼,把我从地上抱起,衣鞋都不着,径直往温泉外走去。
宫人远远见他,急忙拿着衣袍上前要给他穿上,温禀不迎也不躲,径直走过。
宫人衣服没给他披盖上,急急跟过来。
温禀就这么带着身后一串要给他穿衣、穿鞋、擦发的宫人,抱着我回了寝殿,他把我放在猫窝中,蹲下低声同我解释了一句“阿伦体质特殊,病了总要许久才好,劳老师费心”。
自顾自说完这句后,他便起身回到被宫女暖好的塌上躺下,吩咐跪在他塌边的宫人:“我有些发热,让崔老来看我。”
宫人应是,急忙出去。
温禀在床上躺了片刻,呼吸重起、身上又发起汗来。
——这人体质真差,确实是个短命模样。
等宫人来来回回换水替他擦汗,名为崔老的庸医背着个药匣子急忙赶来替他看病。
前后忙了数个时辰,直至深夜,众人才退出他寝殿,在外间候着了。
我盯着鱼缸里的游鱼,伸爪拨了下水面,水中游鱼居安不知思危,只惬意地晃着鱼尾,我在水面冲它们龇了下牙齿。
无一条游鱼理睬我。
我前爪扒上硕大的鱼缸口,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水里。
我睁着眼睛,水中颜色瑰丽的游鱼也睁着眼睛,摆放在缸底的水草和五颜六色石头,让缸底看起来色彩斑斓。
我猫头埋在水中,细数完了水中几颗石子,也不见有要晕厥过去的迹象,我心一狠,索性把悬在缸外的后腿也抬了起来,后脚蹬到缸上,用力往前一扑,头栽进水里后,猫身也完全进入了鱼缸中。
悠闲的游鱼被大动静吓了一跳,在水中游蹿起来,我伸爪拨回来一只险些要跃出水面的鱼,又拨开一只仓皇逃窜至我眼前的黑身白尾鱼,往鱼缸底游去。
鱼缸底铺了一层五彩斑斓的石头,我落底后脚爪触到一颗碧玉的石头,我乍看奇怪,爪子摸下去才发现这是颗暖玉——这也太过奢侈。
我内心不耻,伸手拔拉了一会儿这颗石头,而后在缸底盘起猫身,准备坐着等猫闭气晕厥,才把爪子揣到胸前趴下,就感头顶遮过来一片阴影,我仰头看去。
温禀这厮刚刚还病得像是要去见阎王,这会儿竟醒来蹲在水缸上低头看。
他脸上仍旧带着高热的红,张嘴开口,声音隔着水不大真切地传进我耳内:“老师,在做什么?”
我稳如泰山坐在水底,翻白眼——等死。
温禀身着白色单衣,伸手进鱼缸中。
因视角原因,我在水底见他一只探进来的水,感觉他手巨大,还带着些可怖的压迫感。
我从缸底起身,准备他手伸过来,我定一爪挠过去。
他手却没有探入缸底,只手指拈了两条水中乱蹿的鱼,眼都不抬地扔到一旁地上:“老师喜欢这鱼?您想吃鱼吗,我找人帮你烹煮了如何,您喜欢什么样的吃法?”
“……”这五颜六色的观赏鱼想是不好吃。
我没动,他手掌又探下,再抓了三条扑棱的鱼,他举起手,红着的脸病态毕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鱼,他低声自言自语般:“柳侍郎确实七窍玲珑心,很是讨人喜欢,为投我所好,知晓我爱猫如命,旁人都送猫,他却不知道哪儿找了这么些好看的鱼来让我逗猫,您喜欢吗,您喜欢的话我明天一早就赏他,如何?”
他低头看我,我不搭腔后,他又把手中三条鱼扔到地上:“那我明天便说,他这鱼缸害我猫落了水,罚他点什么好了,五马分尸吗?”
“……”病没好,能赶紧躺回床上去吗,威胁我还威胁上瘾了,真当我好欺负?
我气得脑袋嗡嗡,却见这人垂着脑袋直视着鱼缸,泪珠似雨一滴滴落下,小雨又转而瓢泼起来。
“周遂衍,你都成仙了,有千载万载时间可度过,我只求人间几十年,你陪陪我好吗、陪陪我好吗……我什么都愿意给你的,你想当皇帝吗,我让你当皇帝好不好?或者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雨越下越大,弄得鱼缸水面滴滴答答吵闹不已。
我内心长叹,抬爪子浮上水去,起身踩着温禀半垂的脑袋下了地,把在地上扑棱的鱼叼起来,一条一条地叼回了水缸里。
五条鱼全费力叼回去后,哭啼的温禀止住了哭声,他从鱼缸里掬了一掌心的水,耐心地给自己洗脸整理狼藉的面容。
擦拭完脸后,他转过头来看我,脸上仍带着病态的红热,眼内泛着红色血丝,看我时又笑起:“老师。”
他过来抱我,掬了些水打湿了我爪子,低声问我:“您刚刚进水缸做什么?”
我从他身上跳开,没好气地在地上大写两个字——【自缢】。
他双膝着地过来把我写的两字水迹用手指抹掉,又用胳膊搂过我,带着轻笑,哑声说:“阿伦请求老师别自我了断,我明日带您去找寻若大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