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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住太阳的月亮(41)

裴承秀深深呼吸几口,忽的抬起小脑袋,目光从那一双珠履转至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袍,再慢慢地往上,无言的瞥了一眼白袍腰间的玉带,最后,停在一张轮廓清晰的脸庞。

裴承秀和李淳风四目相望。

她坐着,他站着,她与他如此接近,她能清清楚楚看见他深邃眸子里的坦然镇定,他亦能从她绯红俏脸瞧出一丝强作镇定。

……阵势,还是输了。

裴承秀坐姿不改,脸色很郁闷。

之前异常静谧的膳堂,此时渐渐响起国学生窃窃私语之声。他们不明白,他们的老师为何出现在此地,亦不明白他们的老师为何与一位年龄相近的“男子”长时间对视。

裴承秀重重的咳一声,站起来,起身离开座位。往门口走了几步,她想起很重要什么,回眸望向李淳风,语调紧绷:“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话音未落,膳堂里一片哗然。国学生们纷纷打量着裴承秀,交头接耳,密谈之间是掩饰不住对她的好奇。

裴承秀充耳不闻这些嘀咕,脸上带着很明显的烦闷,转身就走。

*

“李淳风,你知不知道什么书可以写,什么书不可以写?就算你闲来无事写完《推背图》这种预测大唐国运的鬼神之书,为什么不仔细藏好,偏要流传出去?”

裴承秀站在树荫下,双眉紧蹙,精致的五官笼罩了一层不痛快。天地良心,她真不是没话找话,更不是故意抬杠,而是严正交涉。

“今日幸好只有我一人听见学生们的胡言乱语,我嘴牢,不会外传。万一被太子或齐王的人听到,治你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你担待的起?”

“还有,你既为人师表,理应提醒学生慎行谨言。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诽谤魏徵大人为奸臣,还要不要性命了?”

面对裴承秀的指责,李淳风神色如常,不做任何辩驳,凤目凝视着她,聆听她所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李淳风,你不要以为深受秦王重用就能够呼风唤雨为所欲为。想当年,刘文静也深受秦王重用,比你心高气傲,比你的学生们更口无遮拦,不但处处宣称我父亲何德何能占据右仆射之职,更公然与我父亲作对。结果呢,刘文静被皇帝赐死,还抄了全家。”裴承秀这会儿急火攻心,所说的话不加任何修饰,非常直接——

“你和刘文静一样,活腻了?”

“活腻了?”三个字掷地有声,犀利的责备却戛然而止。

裴承秀自知失言,心里一阵尴尬,赶紧补了一句:“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学刘文静。你应该珍惜自己。”

“应该珍惜自己”这句话好像有点儿奇怪,裴承秀瞥向李淳风,见他原本轻抿的薄唇微微勾起,好像是对她的言论不以为意,她愣了一下,接着,脸色变得很暴躁:“算了,你爱听不听,我不说了!”

“在下听着。”李淳风薄唇微动,打断她。

裴承秀充耳不闻,气呼呼地转过脸去。

李淳风亦沉默。

之前与她不欢而散,他以为与她再无交集,不想,刚离开尉迟敬德的府邸,在国子监集贤门瞧见她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跟随她,来到膳堂。

她不知道,他一直在观察她。

观察她酒醉微醺时的俏颜,观察她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吃得很香,观察她被学生们口无遮拦的谈论气得柳眉倒竖,观察她心虚的一低眸……为什么每一次遇见她,她的情绪总是大起大落?甚至,连她的表情也非常丰富夸张?

李淳风凝视着裴承秀,忽然的,倾身挨近她,修长的手毫无预兆地握住她尖尖的下颔,端起她的脸。

裴承秀吓了一大跳,本能的转过脸,惊愕的眸子撞上李淳风平静的目光:“干,干嘛?”结结巴巴的质疑。

“有一只夏虫。”李淳风沉声解释,缓缓地松开手。他的动作如此温柔,手势也仅仅极轻地一拂,裴承秀的身体却颤抖一下。

仲夏的傍晚,夕阳余晖温柔地映照在裴承秀的小脸,令她不自在的垂下脑袋,呼吸微促,秀挺的鼻渗出点点的汗珠,半晌,闷闷地应了一声:“君子动口不动手。”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李淳风淡淡的询问:“你……还生气么?”

裴承秀最初没明白李淳风在问什么,困惑的摇了摇脑袋,很快地,心如明镜,点头如捣蒜:“气!气得要死!”

“不要生气了。”

“你当我傻子啊?说不气,就不气?”

李淳风无奈:“姑娘家说话不应如此咄咄逼人。”

裴承秀丢给他一个大白眼,想也不想直接顶回去:“堂堂男子汉,说话难道就可以昧着良心?!是你李淳风觉得我裴承秀比较好欺负,还是我裴承秀觉得你李淳风先天缺心肝?”

李淳风怔住,须臾,薄唇一弯,温柔的笑了。

“在下觉得,你比较好欺负。”

☆、第三一章 上卷完

“你居然说我好欺负?!”裴承秀弯弯的柳眉一扬,着急了,不但不能听出李淳风的言外之意,反而与他较劲,“信不信我动动手指头,揍你没商量……”

“在下第一回与你相见,指责你聚众博赌,你敢怒不敢言。”李淳风打断她。

“第二次相见,在下劝说你在室静养,你笑嘻嘻插科打诨。”

“第三次相见,在下刻意隐瞒身份,你隐忍而不揭发。至于第四次,你眼眶泛红,只因在下未能赴约。”

事实胜于雄辩,裴承秀生生地哽住——她好像,确实常受他欺负?

李淳风适时的保持沉默,看着裴承秀深呼吸再深呼吸,杏眸扑闪几下,很想反驳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反驳。

一会儿,裴承秀磕磕巴巴的辩白响起:“我待人接物,谦恭有度!”

“或许。”李淳风颔首,语气依然温和,“可是,你也说过不再与在下接触。”

“……”

“否则,随在下姓李。”

“……”

“裴承秀,你知道自己现在姓什么?”

裴承秀不说话,小脸憋得通红。倏尔,她一咬牙,跺脚,带了三分委屈七分羞愤的声线颤颤地从唇齿之间迸出:“李淳风,算你厉害!我……我无话可说!”

李淳风并不觉得意外听到这些,他凝视着她,半晌,低低的叹:“裴承秀,你是不是喜欢在下?”

突然听见一番不加任何掩饰的疑问,正在气头上的裴承秀懵了,好不容易回过神,仔细品味一番,才发现这句疑问不像是在说笑。

她噎住。

久久不得回答,李淳风薄唇微动:“如此,在下且当你默认。”

怎么回事,这是在表白心迹?裴承秀很是震惊。她抿了抿发干的唇,打算回答,却听到了一句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大转折——

“谢谢你的抬爱,可惜,在下承受不起。”

裴承秀足足愣了一盏茶的时间。

当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只觉胸口遭受到了一记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疼得她一口气提不上来,浑身哆嗦,微微的在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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