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苑和西苑各有一个小庭院,松柏林立,石桌凉亭皆有,环境幽静,颇有生活气息。
为了迎接此次御书团, 三禾书院特意将东苑腾了出来,清扫干净,恭请诸位大人入住。
每间斋舍都有名字,由斋中的学子亲自挑选词牌名命名, 能看出不同学子的不同个性,比如林随安住的这间,名为“浪淘沙”, 想必是个胸怀辽阔的学子,隔壁花一棠那间名“醉花阴”, 定是个爱美的,方刻选了最北面的一间,又阴又冷, 符合方大夫的口味,名“清平乐”, 也挺风雅。
花一枫住在最南边的“醉太平”,白汝仪选了紧靠庭院的“如梦令”。
林随安卸下千净,脱了外袍,坐在床边捏了捏肩膀,正要脱掉棉靴,窗外人影一闪,响起了敲门声。
林随安有些纳闷,披上外袍开了门,好家伙,眼前豁然一亮。
花一棠罩着一袭银光发亮的狐裘斗篷,顶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簪,肤若凝脂,唇似点樱,宛若一朵春意盎然的雪牡丹。
“今夜月色怡人,不知林娘子可愿与花某踏风赏雪,吟诗作赋?”
林随安恍惚了一下,“这个时辰?”
花一棠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如此良辰,风月正当时。”
林随安:“……”
半夜三更的,这货又要作什么妖?!
“不去,太冷了。”林随安作势就要关门,岂料花一棠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啪一下撑住了门板,还摆了个帅气的门咚姿势,木夏神出鬼没冒了出来,双手奉上一张黑色的狐裘斗篷,“林娘子,请用。”
狐裘黑色的毛皮隐隐发亮,手感极好,林随安和花一棠搭档了这么久,也算涨了些眼力,打眼一瞧,就知这斗篷起码市价五百金。
拿人手短啊!
林随安默默接过斗篷,“去干嘛?”
花一棠下巴扬起完美的四十五度角,“深夜沉沉,一枝空花,心事谁表,萦绕万千!”
林随安咬牙,“说人话!”
花一棠瞬间立正站好,小表情甚是幽怨,“我有一件大大的心事,睡不着。”
“……”
林随安挑眉,瞄了眼木夏,木夏表情苦大仇深,重重点了点头。
林随安明白了,花一棠因为太过担心花一枫的婚姻大事,所以失眠了。
也难怪——林随安回忆了一下今日在云海夕照所见之境况——花一枫、何思山、齐慕、再加上一个白汝仪,妥妥的四角恋修罗场,若她是花一棠,估计也闹心得睡不着。
罢了,她与花一棠好歹也算是同生共死的革命友谊,就陪他一遭。
话虽然这样说,但林随安实在不懂如何开导人,想了好几个开场白都觉得不妥,只能沉默是金,主打一个陪伴。
花一棠一改平日的话痨,挺着腰杆往前走,走得还挺快,冬夜的山风甚是刺骨,狐裘斗篷烈烈飞扬,仿佛一面百折不挠的旗帜,在茫茫黑夜中闪烁着坚定的光。
林随安心情也不由紧张起来:花一枫的婚恋形势已经严峻至此了吗?
很快,林随安就发现花一棠走的这条路她不认识,大体方向和观星台一致,却在一处狭窄的岔路口选了下山的方向,越走松林越密,山道越来越来窄,渐渐的,两侧山势升起,形成了一道纵深的山涧,风忽然变大了,花一棠的斗篷呼一下飞了起来,又落了下去,林随安心中“哇哦”一声,只见两座山峰之间神话般长出了一座天然的石桥。
桥下是万丈深渊,夜雾荡漾,四周山崖生着茂密的苍松,挂了满树的残雪,桥身上挂着厚厚的藤蔓,残雪融冰,将造型蜿蜒的枯枝黄叶封在其中,反射着点点银光,如水晶雕琢的一般。
一轮明月高悬在两峰中央,温柔地照耀着石桥,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性,月光竟变得好似聚光灯束一般。
皎洁的月、墨色的树、白色的雪、绝色的花一棠,构成了一副震撼的水墨画,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奇迹。
冰凉的风拂过鬓角的发,林随安一个激灵,恍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不觉随着花一棠登上了石桥,月光随着风飘飘荡荡,烟岚缭绕,脚下轻飘飘的,甚至有种凌空御风的错觉。
林随安深吸一口气,真心赞道,“好景致!”
花一棠与她比肩而立,黑白双色的狐裘紧紧贴在一处,他抬起左手映着月光照了照,如水的月色顺着指尖流淌下来,玉一般的美。
不得不说,花一棠的确长了副好皮囊,仅仅一只手,就有魅惑人心的能力。
突然,那只手放了下来,犹豫着在斗篷里摸索了几次,从白斗篷跨到了黑斗篷,轻轻握住了林随安的手。
林随安愕然,扭头瞪着花一棠。
花一棠定定望着月亮,喉结飞快滚动了一下,猛地攥紧林随安的手高高举起,如水的月光笼罩在二人的交叠的手上,淡淡的,温暖的,火热的。
林随安感觉到花一棠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掌心冒了汗,贴着她的掌心,湿|漉|漉的滚烫。
林随安觉出不对劲了,“这个动作——莫非有什么深意?”
比如“召唤守护圣兽”?或者“你相信光咩?”……
花一棠耳垂红得像两颗玛瑙,叹了口气,“果然是骗人的!”
林随安:“哈?”
花一棠缓缓放下了手臂,手却没有松开,似乎是怕冷,还将二人的手藏在了他的斗篷里,“这里便是三禾山的气绝景之一,石桥月色,传说月亮出来的时候,站在桥上,能看到有情人手腕上的月老红线。”
林随安瞪圆了眼睛。
花一棠定定看了过来,瞳深似海,波涛汹涌,“我自是不信的,但,又忍不住想来试试……”
花一棠的目光似有什么魔力,被他这般望着,林随安只觉好似中了定身咒一般,手足僵硬,一动也不能动,心跳越来越快,激荡着全身的血液涌向了右手,那只手和花一棠的手贴在一起,从花一棠的掌心她感觉到了另一颗心脏的跳动,比她的更快、声音更大——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她要说点什么,一定要说点什么!
林随安脑子乱哄哄的,只剩下了这一句话的清醒。
“封、封建迷信不可取——”林随安的话没说完,花一棠突然上前半步,手臂轻轻向后一带,将林随安拉近半步,白色的斗篷拥住了黑色的斗篷。
林随安头皮都麻了,咕咚咕咚咽了两口口水,花一棠微微垂着睫毛,眸光莹动,喉结上上下下滚动着,炽热的呼吸和温柔的果木香一起飘进了林随安的耳廓,“银晖悠悠水脉脉,脉脉相思——”
“哒”一滴鲜红的血落在了花一棠的额头上。
林随安脑中“铮”一声,神志五感瞬间归位,抽手退步,一掌将花一棠远远推了出去,就听空中劲风骤下,一团黑色的影子直直坠了下来,林随安骇然变色,足尖踏地一跃而起,接住坠下的黑影,凌空飞旋足足八圈,才勉强卸去了下坠的巨大力道,右肩咔吧一声,脱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