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都知趣地远着彼此,四爷只在福晋休息的间歇过来,即便碰巧撞上了,也是相顾无言, 徒增静默。
云莺摸着儿子圆滚滚的脑袋,很是踌躇要不要告诉他实情, 他跟他大哥那么要好,论理,是该去送一送吧?但,小孩子未曾经历生死,又哪晓得离别之恸,即便见了, 也不过白惹伤心。
好在太医嘱咐, 弘曜虽未伤筋动骨, 手足却有些挫伤,还是该静养些日子方得万全, 云莺于是顺理成章将弘曜拘在屋里,她自个儿就更不好过去了,虽则弘曜替弘晖挡了灾,现下看来也不过杯水车薪,且大阿哥如此一走,弘曜便成了最大的受益人,福晋会否感激她还是两说呢。
还是少惹是非为妙。
她这厢打定主意坐如钟,那头李氏却没闲着,得知苏培盛奉命将她送往庵堂落发,如闻晴天霹雳,哭哭啼啼就要去求情,可四爷在正院,哪里容得她去打扰,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软硬兼施那帮人愣不给她开门,李氏无法,只得求得云莺跟前,表示她已然知错,愿意痛改前非,再说了,大阿哥又不是她害死的,那不是福晋自个儿耽误治疗么?
云莺瞅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当真是服气了,敢情世上还真有人觉得犯了错能不受惩罚?何况李氏针对的虽不是弘曜,可到底弘曜是因她而受伤的,怎么好意思找苦主伸冤?
云莺深吸口气,“姐姐聪慧,自然知晓苏培盛的意思便是贝勒爷的意思,金口玉言怎么好驳回?”
李氏讪讪道:“兴许爷只是一时动气……”
她敢对弘晖动手,也是吃准了四爷不会赐死,贝勒府干不来这等生死打杀之事,拼着把福晋拉下马也罢了,虽然阴差阳错,她这计划也成功了一半,就连福晋也吃了挂落,在她看来,自己也算半个有功之人,若非如此,只怕大阿哥这个病秧子还要成为世子呢!
当然,四爷总得做做样子,方能平息物议,可她料定最坏的计划也不过是发落到庄子上,有吃有喝,清静些也能自足,可再想不到四爷竟要她落发出家!她哪里就肯斩断红尘了!
云莺头回发现有人比自己还蠢,去庄子?想得倒好!固然吃喝不愁,可四通八达,人家要害你不过一指头的事,乌拉那拉家也不是没人,设若福晋起了歹心,李氏以为自己还能保得性命么?
经云莺这么一分析,李氏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却仍嘴硬道:“贝勒爷在,她怎么敢下毒手?”
云莺淡淡道:“你干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爷肯留你一命已属勉强,指望他来保你?就算福晋不动手,那庄子里鱼龙混杂,又都是些粗汉,谁知道有哪个贪财好色的,你自己掂量掂量,可能过得舒服?”
李氏摸了摸自己风韵犹存的脸庞,不禁花容失色,这会子倒真觉得四爷有意保全她了,寺院里好歹戒卫森严,监寺尼姑彼此都有个照应,虽然清苦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云莺所言入情入理,李氏不得不心服口服,可她仍抱着一丝侥幸,或许四爷看在弘昐面上,能饶过她?
然而云莺的话令她心凉了,“你连亲骨肉都舍得利用,怎么配做弘昐的额娘?”
弘昐是傻儿不假,可他是四爷的孩子,同样也是皇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四爷不会容许任何人凌驾在皇权之上,李氏的自作聪明,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氏到底灰溜溜地离开了,大约她心里也有那么点对不住,还弘昐一个清白的身世,是她这个额娘唯一能做的了。
四爷心中有杆秤,自然不会迁怒到弘昐头上,他只是个无知无觉的可怜人,生在皇家是他最大的幸运,亦是最大的不幸。
可关于弘昐的归属却成了问题,弘晖眼看着不中用了,其实福晋若有意,不妨将弘昐收继过来,她是嫡母,教养庶子本是分内职责,还可显得以怨报德。
但,看福晋的样子显然无心理会此事,至于云莺,她虽然不忌惮抚养傻儿,可想起弘曜的伤,多少有些介怀,她到底做不得肚里能撑船的宰相,只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
于是顺理成章的,弘昐落到了宋氏处,她本就抚养着李氏的二格格,如此一来,姐弟俩终于又团聚了。
宋氏颇感庆幸,她才不在乎傻儿不傻儿的,有子万事足,比起无依无靠的女人,至少她膝下圆满,虽说弘昐承继不了爵位,将来这家私总归有她一份哩。
云莺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她这寒舍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人人把她当菩萨看了,宋氏的意思亦兼顾讨好,以后说不得要在她手底讨生活哩。
云莺只安静地端详着一派淡然的弘昐,当个傻子或许也是好事,无知无觉,自然也就无哀无痛。
只可惜,这样的福气,不是人人都能有啊。
她向宋氏猝然一笑,“姐姐说哪里话,怎见得爵位就不能有了?”
等四爷当了皇帝,儿子们自然都能得到分封,谁管他资质如何,这便是凤子龙孙的好处。
宋氏遽然一惊,忙去捂云莺的嘴,“好妹妹,这话可不敢乱说。”
可你能那么快反应过来,不正说明你也想过么?云莺揉揉膀子,可见这后院的女人都得靠盼头活着,盼呀盼,不知盼到哪日。
好在,她并不是一个人。
勉强延挨了半个月,大阿哥到底还是去了。临走前的那晚,他已瘦得不盈一握,面色苍白,可是精神却比前几日好些,还想吃福晋亲手做的慈姑汤。
福晋眼中含泪,“好,额娘这就去。”
可等她端来,大阿哥已然躺下,这一睡,便再不曾醒来。
福晋默默喝完了那碗汤,到最后只觉又咸又苦,不知是盐放的太多,还是她陆续掉进去的眼泪。
她的心仿佛也浸泡在眼泪里。
小儿夭折不宜过分操持,但四爷还是尽己所能办得隆重些,交好的几家也都送了奠仪来,还包括德妃私下挑中的钮祜禄氏。
大约觉得嫡子没了,女儿的前程或许更加坦荡。
但四爷却回禀德妃,以长子夭亡无心纳宠为由,谢绝了母妃提议。
德妃觉得儿子不可理喻,岂有长辈给晚辈守孝的道理?福晋向来贤德,想必不会从中阻挠,何况弘晖没了,巴不得庶子越多才好,她好从容地选择一个。
多半又是那瓜尔佳氏使的绊子。
德妃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你府里健全的孩子统共只得弘曜一个,若再不开枝散叶,莫说额娘,只怕你皇阿玛见了都得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