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福晋近来亦忙碌得很,无暇去永和宫敷衍,倒是正好。
因今年黄河水患甚剧,山东、河间不少饥民涌入京城流离失所,唯有乞讨为生,康熙头疼如何安置,每日召集诸大臣商议,众皇子亦踊跃出谋献策,然赈灾向来是个力气活,非一朝一夕之功,唯有先行赈济,再好言好语分说,遣各部司将饥民遣送回籍,方不至于造成动乱。
太子妃石氏素来是个好名的,便主动牵头舍出嫁妆银开设临时粥棚粥厂,分在城外三处煮粥赈济,妯娌们见此,自然也不甘落后,谁还缺那点银子呢?
福晋当然也不例外,又因为嫡子刚走,她这福晋的位置摇摇欲坠,更得借由此事扬名,好稳固她在府中地位,于是大为破资,托娘家兄弟买来数千斤上等粳米,又有各色果仁豆干夹杂其中,煮出的粥不但香甜可口,也更能果腹。
太子妃更是个敏感的,岂肯让四福晋独占鳌头,竟从内务府搬来上好的御田粳米,这米不但饥民们闻所未闻,连毓庆宫的下人都未必个个尝过呢。
福晋们争相攀比蔚然成风,云莺却怡然自得,她虽是有头有脸的侧福晋,赈灾少不了她一份,但,云莺并不打算大张旗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这样积德的事,若还想着处处压人一头未免太难堪了。
七侧福晋那拉氏前来拜访时,就看到西苑正将一袋袋的糙米往外搬,那米不但色泽暗淡,还掺杂了不少灰尘砂砾,叫锦衣玉食的人看见着实无法下咽。
那拉氏咋舌,“你就舍这种米?不怕被人说闲话?”
人家可是上等的精米白面呢。
云莺笑道:“谁叫我囊中羞涩,买不起好的能怎么样呢?”
那拉氏撇撇嘴,“你若囊中羞涩,那咱们都成乞丐了。”
谁不知道四贝勒最善经营,城中好几个赚钱的铺子都挂他名号,又因为妻妾少开销也少,平素又以俭朴著称,背地里不知攒下多少银子,便是云莺娘家也不愁生计呀,瞧瞧祜满大人脑满肠肥的样!
那拉氏才真叫为难呢,七爷因着腿疾,向来只任闲差不得重用,自然攒不下多少体己,连走门路孝敬的都不会想到他家,如今碰上这样的事可怎生是好?总不成让八阿哥给比下去?八爷可是揎拳掳袖想要大干一场呢!
嫡福晋倒是有钱,可她不会将嫁妆银浪费在这上头——素来怨恨七爷偏宠侧室,何况那拉氏生了三个儿子,嫡福晋却三胎都是女儿,恨不得吃了她的心都有呢。
七爷也无法腆着脸去向嫡福晋讨要,到底有自尊的,成嫔娘娘就更不消说了。
云莺劝道:“既如此,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她们要摆阔由她们去,咱们只管尽到心意就是了,何况照我看,这糙米未必比精米差。”
那拉氏不懂,觉得云莺睁眼说瞎话呢,她此行本来有点打秋风的意思,但照这么看竟是被婉拒了,那拉氏只好黯然离去。
穷人有穷人的活法,既如此,那拉氏也只好效仿云莺去买糙米粗豆,因着几位贝勒府争相抢购,上等米价钱竟涨了一倍不止,便更容不得那拉氏多加考虑了。
七爷虽有点埋怨她自作主张,可东西既已买回,也只好硬着头皮办去,说不得要被兄弟们耻笑——往好处想,连四哥府上都用糙米,似乎也没那么丢脸。
又哪晓得正院跟西苑其实各办各的。
福晋后知后觉,虽有些恼火云莺不跟自己商量,可才从人家怀里夺走弘曜,也没什么底气前去质问。
苏媪添油加醋,“侧福晋这是存心让咱们丢脸呢,好像贝勒府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似的!”
福晋淡淡道:“由她罢,左右我俩不在一处。”
只觉得云莺生性悭吝,这点钱都不肯破费——枉费四爷那般疼她,当真看走了眼。
直到半月后,一场事故上达天听,福晋方才懊悔不迭。太子妃与她的粥棚里,竟同时有人打起来了,还是为争夺那热腾腾的白粥!先是口角,继而械斗,倒地死伤者达十数人。
一碗粥也值得这样争抢,真是贻笑大方!
第102章 互惠
德妃这样重脸面的人, 闹出这等丑事,焉能不勃然大怒,立刻把福晋和云莺叫进宫来质问——云莺的粥棚虽没出事, 可谁叫她也是四贝勒府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少不得陪着受顿训斥。
幸好她只是当陪衬的,德妃怒火尽冲着福晋去了,只管安闲在一旁喝茶便好。
太子妃上无婆母管束,康熙身为公公也不能主动训斥儿媳妇,于是太子妃一早便上了请罪折子, 痛陈几过,表示会一力承担责任。她很怀疑里头少不得四妃手笔,否则怎那么巧在她粥棚里打架斗殴起来,然,时运不济也罢, 被人栽赃陷害也罢,太子妃也只能认了, 此前她被康熙授令管理六宫事务,如今只好大方地交出来,表示自己行的端做得正,甘愿认错,也顺便把太子给摘干净了。
可她却没放过四贝勒府,折子里无巧不巧地提了句跟四福晋学的, 这下, 四福晋可谓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其实她设的粥棚远在城郊, 人流并不密集,就为了避免跟太子妃打擂台, 那日虽也有些事故,也不过折了几只胳膊,远不能跟人命官司相比。可太子妃这么一来,等于把她给拖下水。
四福晋心中恨急,面上也只能愈发谦卑,更不能指责长嫂不是——人家日后可是皇后娘娘。
只能陪笑道:“儿臣一时糊涂,怜惜那些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才想着好歹让他们吃顿饱饭,多挨些日子,不曾想酿出这等事来……”
现在她仍不晓得自己错在何处,行善积德倒成坏事了?至于那些没灾没病的也去领救济粮,还为此大打出手,在她更是匪夷所思,可见世风日下,连天子脚下也尽是些品德低劣之人。
真是孺子不可教,德妃失望地看着眼前这个儿媳妇,以前虽觉得她固执偏狭了些,大体上还不出错,如今瞧着,却连基本的悟性都没有。
她也懒得废话,只摆摆手,就见挽月笑盈盈地捧上一盅茶来,“福晋这话可谓何不食肉糜,须知饥民们一路过来,餐风露宿,腹中早就空空如也,哪里辨得米面好坏,福晋纵使弄上好的精米白面过去,也是食不知味。且人心皆无足厌,寻常百姓尚且不能顿顿细粮,瞥见这等便宜,哪有不去争抢的,倒不如糙米实惠,也更能济得贫窘,福晋到底在深宅大院呆的久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
德妃显然借这个奴仆来敲打她,福晋被激得面红耳赤,也只能起身三拜,“是,儿臣知错。”
也幸好她这厢捅了点篓子,那厢云莺却办得有条不紊,功过相抵,德妃才没有太过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