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远嫁蒙古的格格尚且有过得风生水起的, 譬如恪靖公主叱咤一方,蒙古四十九旗莫不闻之色变、俯首帖耳,没理由五公主这个嫁在近处的反而要受些闲气,佟家若想要拿捏她,她只管摆出公主架子来,说到底君臣有别,皇帝再怎么顾惜佟家,也不可能由人作践了爱女去。
当然,前提她自己得立起来。
五公主懵懵懂懂点头,没明白云莺为何这般郑重其事,她是嫁人又非跳火坑,怎见得就矛盾重重了?
云莺想了想,又道:“古人云,出嫁从夫,您既成了佟氏妇,宫里的事便无须再掺和了,便是皇太后想要求您做点什么,您也勿需理会。”
防患于未然,不去热河行宫当然是最好的——未免四阿哥伤心难受,云莺也不愿小姑子发生意外。
五公主笑道:“你怎么说话颠三倒四?才叫我别被佟家拿捏,这怎么又变了?太后娘娘是我亲祖母,她老人家有何交代,我自然要听从的。”
意思是要你有主见呀,别人家说什么就一味盲从。云莺无奈,“总之公主听我一言,日后最好别离开京城。”
虽不懂原因所在,但五公主的根就扎在这里,她也没什么出去看看的念头,当下轻轻点了点头。
又红着脸拉拉云莺衣角,“好嫂嫂,你教教我,那种事是怎么做的。”
常听人说周公之礼,她自个儿如坠云里雾里,德妃又是个品格端方御下严苛的,从来不许宫人们议论污糟事,以致于五公主虽然年满十六了,仍然如一张白纸般。
德妃这会子忙着置气,就更顾不上教她了,想到不久就要成亲,她心里怪忐忑的。
傻姑娘,那你还剃头挑子一头热,压根没想到你俩和不和谐呀?云莺无法,靠嘴说又挺别扭,答应帮五公主找几本入门书籍来——别看古人娱乐贫乏,对床笫间的研究一点都不少,所谓饱暖思淫/欲可谓恰如其分。
从偏殿出来,福晋也已侍奉完汤药,又问云莺是否要进去瞧瞧。
云莺当然恭谨地道:“有姐姐照顾,娘娘自然舒心,妾身便不打扰了。”
且福晋身为正牌媳妇,方才想必已经劝说德妃别跟康熙对着干,云莺犯不着多此一举——她理性上知道应该接受这桩亲事,但真要她为虎作伥,她也实在为难。
算她还知趣,福晋点头,“你也累了,该早些回去歇息,弘曜年纪小,离不开生母。”
云莺却说自己还要到市集上买点东西,请福晋先行回府。
她馋嘴的毛病阖府都知道,福晋也不见怪,由得她去。不管是装出来的还是本性如此,这种人设都有利有弊,非得有个活泼爱闹腾的衬托,才显得她这位福晋稳重大方。
且德妃以病推脱,将来这料理五公主出阁的差事自然得她帮忙,福晋想到此处,更加满意,她得让所有人瞧瞧,这家子离了她是不行的。
云莺以前就爱跟着云华逛书摊,虽然一过数年街市上的格局大变样,但也不过从城南变到城北,多走两步路而已。
那老板却还认得她哩,笑着递上一把糖瓜子,好让她边吃边挑——熟客的福利。
云莺正要坐下来享用,却想起四爷交代过不许她乱吃外头东西,她都当娘的人了,是该谨慎些,只得叹口气回绝。
横竖她要买的是见不得人的东西,速战速决为好。
云莺凭借数十年来走街串巷的经验,一目十行飞快挑了几本浅显易懂的,尤以带图的居多,用厚布袋一装便付钱离开了,看她神神秘秘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捡到武林秘籍。
挽星打量周在,恍然道:“主子,七贝勒好像就住这附近,您是否要打个招呼?”
云莺跟侧福晋那拉氏虽有些交情,可也不过君子之交淡如水,算不上多么熟稔,可转念一想,那拉氏貌似刚坐完月子,自己于情于理都该过去瞅瞅。
遂让挽星执着名帖上去叩门,可巧七贝勒与嫡福晋都不在家,门童顺利把她引到那拉氏住处。
那拉氏还当她为看望嫡福晋哈达纳喇氏而来,得知云莺特为看她,满面讶色,原来七福晋上月底刚生了个女儿,几乎前后脚,这阵子来拜访的多是为嫡福晋。
云莺倒没听说这事,实在康熙儿子太多了,福晋侧福晋的又一大堆,哪能个个记住,可那拉氏既然提起,云莺少不得另外备一份礼送到七福晋处。
那拉氏笑道:“还是等几天再说吧,我那姐姐在她娘家坐月子呢。”
云莺更惊讶了,怎么跑到娘家坐月子,刚生完不嫌折腾?
那拉氏只得婉转告诉她,七福晋本就是在她娘家生产的,早在临盆前一个月,七福晋就借口胎气不宁要搬出去,话里话外都暗指府里有人要害她,到底是头胎,七爷也拗不过她,加之请法师算过命,这胎必是个阿哥,她娘家人也不敢怠慢,哄祖宗似的当天就给接过去了,哪知生下来是个格格,七福晋大哭大闹,人也变得憔悴易怒,七爷不得已,只得陪她在娘家暂住,因此府里才空落落的。
那拉氏说这话语气很平静,云莺却不免去偷看她脸色,若她没记错,此前七爷跟那拉氏一直是恩爱夫妾的楷模,那拉氏更是包圆了七爷的头三个孩子,可怎么七贝勒却舍得把她独自丢在府里了?
云莺迟疑着看向她,“你……还好吧?”
那拉氏脸上不见伤心,反倒轻笑了笑,“当然,本就是我劝他去的。”
七爷府上迟迟没嫡子出生,引得人人侧目,诚嫔只得请那拉氏进宫——诚嫔娘娘是个好人,她并非看不惯那拉氏专宠,相反,她很感激那拉氏能体察胤祐心意,服侍得他无微不至。但,胤祐毕竟是皇子,万岁爷又是最忌讳宠妾灭妻的,老七因着身患隐疾缘故,本身就与仕途无望,若再失了他皇阿玛的欢心,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婆婆的话很诚恳,更兼推心置腹,那拉氏无法不动容,于是年初怀上第三胎之后,她便劝七爷多去嫡福晋房里,否则嫡福晋也不会这么快遇喜。
云莺沉默下来,她很庆幸四爷先有了嫡子,否则恐怕会面临跟那拉氏一样的困境,要她将心爱的男人推到别人怀中,她势必无法办到。
何况,七爷当真能身在曹营心在汉么?男人本就是极容易被俘获的生物,稍微施展些柔情,他就招架不住了。七阿哥或许是为了大局才跟福晋重修旧好,可天长日久,谁能保证他不会倒向福晋那边?没看现在都已经住到岳丈家去了。
那拉氏显然也在害怕,比起担忧地位不稳,她更恐惧自己不得已的贤惠让七爷从此冷落于她——天底下的感情本就是容不得分享的,谁知道七爷会否故意报复她“负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