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身包裹在鲜红的斗篷里,脸上蒙着白面纱,乌黑的眼睛里含着笑,仿佛有星光蹦出。乌黑的长发扎成两大把,沿着肩膀垂至腰际。脚蹬一双小鹿靴,靴子边点缀着一圈白狐毛。
精灵一样的女子,唱的曲子却一点不青涩,虽只是简单的曲调,但大气磅礴,潇洒自得,沧桑透彻,通篇下来酣畅淋漓。
妙极,妙极,曲子好,弹琴的手法也别具一格,那唱腔更不简单。
“带她上来。”一身紫袍的男子伫立在遇凤楼扶手边看着湖边,修长的身姿背对着屋里的人,傲然而挺拔。
啦……
啦……啦……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一曲终了,周围的人纷纷掏出铜板往小黄豆碗里扔,乐得瘸老伯合不拢嘴,起身不停地朝观众道谢鞠躬。
“再来一曲。”
观众中有人大声嚎。
瘸老伯扭头看着步小黛:“丫头,要不再来一曲。”
“我不卖唱,只是帮老伯调调音。”步小黛从栏杆上翻身而下,将琴交还给老伯,又从小黄豆碗中捡起一枚铜板朝老伯晃了晃,“调音报酬。”
这时,两个人高马大的蓝衣男子拨开众人走上前,冲三人一拱手:“老先生,姑娘,我家主人请你们到遇凤楼唱曲。”
瘸老伯一听,双脚发软:“遇凤楼?达官贵人们去的地方,我们小老百姓不赚那个钱,不去。”
“老先生,今天你可以不去,姑娘却必须得去。我家主人要听姑娘唱曲。”
见瘸老伯吓得脸色发白,步小黛提高了声音:“哦?我不是唱曲的,你家主人偏要听我唱曲。难不成风城地界,骠骑将军顾子陵管辖之地,敢有强逼良家女子卖唱的事?”
闻言,周围的人义愤填膺,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强迫人家唱曲,分明不安好心。
几个热血的当时就叫起来:“顾将军管辖的地方,谁敢放肆?”
“拉他们去衙门!”
……
眼看人群沸腾,两个蓝衣人的脸色越来越差。
一道洪钟般的声音突然响起:“姑娘,在下顾子陵,想请姑娘上遇凤楼,唱曲给俺大哥听。”
顾子陵?
人群哗啦一下分开,人群后露出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正朝步小黛抱拳躬腰。
所有人都不出声了。
守城大将亲自来请,就算对方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但要是真不去,是该嫌自己活得太长,还是该怪自己命太短?
步小黛回了一个礼:“即然将军来请,民女不敢不从。”她接过瘸老伯手里的筝琴,叮嘱瘸老伯,“爷爷你留在这,不然等哥哥回来找不到我们。”
幸好顾子陵不反对瘸老伯留下,朝步小黛比了手势:“姑娘请。”
进遇凤楼,顾子陵将步小黛交给两个白衣侍女,侍女领步小黛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才带她上楼进了二楼大厅。
遇凤楼二楼大厅有五丈高,厅内雅致而奢华,墙壁上贴着一层薄薄的白玉兰花图案,天花板上画着日月星辰,中间点缀着颗颗夜明珠。从雕花窗户往外望去,烟波浩渺,湖水无边无际,水天一色。
大厅中央原本供奉着的神坛被拆了去,换上了木质主台。主台四周挂着墨海山水画纱帐,纱帐中一个紫衣男人斜靠在卧榻上,斜支着头像是在小憩,华丽的紫袍流泻一地。
主台下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地毯上放着两张案几,四位白衣书生跪坐案几前,拿着书本一唱一和地朗读。他们读的是一本治国古书,平淡乏味的内容从他们嘴里念出来,居然别有一番风味。
见过喜欢听歌的喜欢跳舞的喜欢听戏看杂耍的,还是头一次见到专门听人读书的。
步小黛抱着筝琴进去,书生们便静静抬了案几退下。两个侍女端上来一把座椅,示意步小黛坐下。她才刚坐定,侍女立刻抽走她怀里的筝琴,将一把色彩艳丽的描花琴递给她。
没有一个人说话,周围的人连大声呼吸也不曾听闻。步小黛自然也就小心翼翼,不敢说话。
侍女朝步小黛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可以开始。
既然顾子陵在此人面前彬彬有礼,那么这人的身份一定不低,是能调动皇上红人的人物。别谷经常有封国的达官贵族到访,步小黛知道这些人的共同特点,他们喜欢权势,觉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最可笑。
她不想惹面前这个主儿的注意,决定反其道而行之,请这人好好欣赏欣赏风花雪月。
拨动琴弦,她轻声开唱: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却上心头
一首月满西楼唱得哀婉无比,音乐中隐隐的孤寂伤痛在大厅里蔓延开。曲子停下时,整个大厅静得像坟场。
可纱帐里的男人还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没半点表示。觉得疑惑,步小黛仔细打量了他一下,才发现他的胸膛在有节奏地起伏。
那男人居然睡着了!
睡着了,怎么办?她用眼神问一旁的侍女。
侍女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安静,否则死。
整整一个时辰,步小黛就木头似地坐着,在两个木头似的侍女陪伴下,看纱帐里的男人睡觉。
☆、第八章
许久,纱帐里的男人突然响起了声音:“唱一首我喜欢的曲子来。”
声音低沉,恍若寂静的黑夜里划过大提琴琴弦的音符,华丽而圆润,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他说,唱一首“他喜欢”的曲子。
步小黛沉吟片刻,手指拨动琴弦。略带沧桑感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内花一样绽放开: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尘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凡人不胜一场醉。提剑跨骑挥血雨,白骨如山鸦惊飞。硝烟散尽,断枪成灰,自古征战,几人能回?几人能回?
这是黄易的诗句,她极喜欢,就改了一些内容,按天净沙的格律谱成曲子,用仿京剧的唱腔做了一首歌。
曲子终了,大厅内又一片死寂。
“哼哼。”男人忽然笑了声,似讥讽,又似冷笑,“怎么不唱愁下眉头,又上心头了?”
不是不想唱,是男人一开口,步小黛就明白再唱悲悲切切的曲子死路一条。因为有的人一开口,即使语气和善,也能听出一股傲视天下的气概。 步小黛有自知自明,这样的人绝对不是她能敷衍的。龙之逆鳞不能碰,唯一的办法——顺着鳞片的方向锊。
隔着纱帐,帐中男人的样子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她微微低头,答:“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看似平静的对话,步小黛却觉得自己站在刀山上,小心翼翼地踩着刀尖往前走。若是稍不注意滑下刀尖就万剑穿心,死无葬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