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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做梦了,我晕沉沉地睁开眼,对上的仍是一片黑压压的云。云中隐隐有电光闪烁。云下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树林。树林里没有半丝绿色,树干,树丫,以及针状的树叶全是黑色的,极少数是灰色的。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白天,没有夜晚,没有雨,没有雪,没有日月星辰。永远只有这片黑压压的天,和偶尔闪过的雷电。
我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自己是什么。只记得有一天睁开眼睛,自己便躺在厚实的落叶上,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的寿衣。脑袋里模糊一团,什么都不记得。
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做一次稀奇古怪的梦。
在梦里,我是人,是物……
虽然很累,但梦里色彩缤纷,醒来后嘴里还残留着生命的味道,甜的,咸的,苦的,辣的。
梦醒后,梦中的东西很快便会被忘掉。所以我总在睡觉,做新的梦,那样我才不会被这混沌灰暗的世界吞噬。
站起身,朝前方走去。路边依旧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景致,脚下,不时会踩到一块块漆黑的方形石头。石头上,隐约浮着人面图案,面容各异,有男有女。
阴风从我身边刮过,在我耳边窃窃私语。
他们说,这里是魔界。他们说,人是最有灵性的生灵,能超脱尘世,也会堕入死结。我是化成心魔的魂魄,或是生魂,或是死魂。他们说,成了魔,又没有走出魔界森林的能力,将会永远困在这魔界森林,难以得渡。
他们说,我可以选择继续往前走,试着寻找出路。也可以选择永远沉睡,最后变成魔界树林的人面石,不再有痛苦,不再有迷茫。
也许,在这不辨天地的孤寂世界,变成石头的人是最安逸的。
我也好几次想永远沉睡,可放弃前的一霎那,总会有一股莫名气流猛地周围升腾而起,将我团团裹住,暖暖的,带着一股淡淡的暖香。有时,气流中还夹带着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在哪,快回来。”
“别跟我玩闹,九珠护住你一脉,你没死,你一定要回来。”
“乖,我好想你。”
“新酿一壶仙芝酒,邀美人共饮?”
“再不回来,就把你吃掉。”
“跟我说说话,孟书,跟我说说话。”
……
声音低低柔柔,温润如水,像阳光一般泻进心底,捂得已经冰冷僵硬的心尖麻酥酥的。无比诱惑,无比温暖。在冰冷荒芜的世界,这些温度,这些声音是最奢侈的享受。
他们说,我是幸运的,因为还有人记得我,寻找我,保护我。
就这样日日游荡着,寻找永远也找不到的出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寿衣渐渐被磨成了一缕缕碎布条,思想也逐渐和这混沌空间融为一体,甚至连梦都许久不做了。
唯一不变的是那在时常在耳边响起的声音。
我想见声音的主人,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怀着希望入睡,才有醒来的渴望,不会让自己永远沉睡。一次次醒来,又一次次再度睡去。
直到有一天,醒来时,头顶不再是黑压压的天,而是一片天然洞顶,洞顶上挂满了钟乳石,正中央坠着一盏淡黄色宫灯。
麻木的心脏一时还没有感觉,我坐起身,身体却失去平衡,浮了两浮。这才发现自己漂浮在一汪深深的幽潭里,潭水清澈幽蓝,暖洋洋的,潭面上氤氲着丝丝缕缕的薄雾。
幽潭四周是四面凹凸不平的石墙,其中一面石墙上有一扇木门。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真实的水,真实的温度。
我抓住池沿,翻身想爬上岸。手脚又重又涨,很不灵便,好半天才勉强爬离水面。
休息了一下后,我扶着墙壁,艰难地起身,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强烈的光线一气涌入,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眼前是一间华丽的双人卧房,门窗紧闭,窗户上镶着一块块不透明的鹅黄色磨砂玻璃,墙角置着一面一人多高的水银穿衣镜。镜中的我倚着门框,骨瘦如柴,一双带笑的桃花眼迷离无神。长长的墨发湿漉漉地裹在未着寸缕身上。左肩,血红色的彼岸花图案妖艳似火。
“有人在吗?”我喊道,可僵硬的喉咙根本不受控制,发出的是一种依依呀呀的音符。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应。我只好打开衣橱,翻出一套素白长裙,胡乱地穿好,走了出去。
这是一所典雅古朴的大宅,回廊蜿蜒曲折,院中遍植苍翠秀竹,看样子不是普通人家。
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什么动静。我不敢大意,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悄悄靠了过去。
墙角那边出现了一片青翠的草地。草地上,一个少年正在练陌刀。看样子大约□□岁,一身紧窄的黑色武士服,短短的碎发,淡金色的眸子中流露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刚毅。
察觉到有人偷看,他微皱眉头,瞥了我一眼,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娘亲?”说着朝我跑了过来,“娘亲?你醒了?”
看着他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刀,我吓了一跳,急忙冲进离自己最近的房间,别上了门闩。
“娘亲,开门,娘亲……”少年使劲地敲着门。
我缩在桌子下,抱着头瑟瑟发抖,脑海被迟来的恐惧搅的一团乱。
我是谁,为什么那少年叫我娘亲?在此之前,我好像在一个叫魔界的地方,怎么会到了这?魔界,真的有魔界吗?
这里会不会是另一个可怕的世界?
……
“娘亲,你别乱跑,孩儿去叫爹爹。”少年从门口跑开了。
我趁机逃出房间,撞撞跌跌,一头扎进了院子对面的竹林。
竹林很密,密得几乎看不见阳光。清冽的竹露不时从叶尖滴落,将脚下的铺满竹叶的小道浸得柔软冰凉。
我抓紧衣襟,快步走着,仿佛在惧怕未知的未来。
可身体上残留的池水温度随着步伐的加快,渐渐飘散在空气中。虚脱的感觉,一波一波涌上头顶。
最后,我终于支持不住,脚一软,朝地上瘫坐下去。
落地的一瞬间,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飘着暖暖淡香的怀抱。
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张美若冠玉的脸,以及对方恍恍惚惚的目光。
模糊的记忆片段隐约从我脑海中闪过。
僵硬的喉咙终于发出了一丝声音:“你?月,烟雪……”
深邃的淡金色眼眸里瞬间绽开了妖娆的笑,勾魂夺魄:“回来了。”
声音低低柔柔,温润如水,和无数次在魔界听到时一样,捂得我的心尖麻酥酥的,很舒服,很熨帖。
让人甘愿一世沉醉。
恍惚中,他脱下外套裹在我身上,连冰凉的脚丫都细细裹好,然后将我打横抱起,朝我来时的方向走去。沉稳的心跳和着暖暖的香味,透过他薄薄的亵衣,一波一波扑在我的脸颊上,熏得我泪眼朦胧。
多少次与君擦肩而过,
看穿了生死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