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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水(2)

“呵呵,这不是南曲。”八千依旧挂着笑,但那上扬的嘴角却稍稍下垂了几分,眸中也闪过一丝惆怅:“这……是我家乡的调子。”

哎,洛阳离南平,几千里路迢迢,少年思乡,是难免的情绪。李惊水心里想着,暗暗责备自己又说错了话,惹得别人难过了。今日,怎么老说错话?

“哎呀,都到这个时候啦,那个卖水的,怎么还没来呀?”忽听见一声细腻而尖削的声音,竟是八千捏起喉咙,模仿女孩子的声音,尤其说到“卖水”这两字的时候,那捲舌尤其俏皮可爱。

李惊水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她笑的时候从不捂口,就这么咧开着嘴巴,任由着露出一口不整齐的皓齿。

“十一腊月没有花采,惟有这松柏实可摘。”八千边走着唱,情不自禁就抬起右手,一上一下打着拍子,头也跟着一抬一点:“陈杏元和番边关外,雪里冻出腊梅花儿开。”他扭头看着李惊水,眼睛对着她的眼睛,调皮地挑起眉毛:“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

他接着一歪头:“梳一个油头什么花儿香?”

李惊水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放肆起来,也懒估计路人的目光,脚下踏着步子,身子摇摇晃晃,渐渐同他一道疯癫。

这《卖水》着实新奇,抑扬顿挫得摄人心脾。李惊水觉得八千的声音,能让人忘掉一切烦恼,瞬间就颠倒了岁月。

要是高子惠唱这《卖水》,会不会更好听?李惊水突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她旋即在心底自嘲,笑自己痴人说梦。

“脸上擦地是什么花粉?”八千还继续唱着,他故意将调子提高,那与其说是问,到不如说是勾。他眼睛很亮,肌若凝脂,五官棱角分明,那是种不同于北人的俊朗。他眉飞色舞地唱出下一句:“口点的胭脂是什么花红?”

“让开让开!”数匹马突然就从李惊水和八千中间横穿而过,一个着裲裆甲的鲜卑骑兵心烦意乱,粗暴的挥动着长槊。李惊水本能的拿右胳膊一挡,却还是承受不住,后退了几步,跌倒在了地上。

等到她再抬头的时候,千军万马已是不断打城门的方向涌了过来,早就将八千同她冲散。路上的行人,皆是抱头鼠窜,只见着数千双鞋履,慌慌张张飞也似的,从她身边来来去去。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张,欢迎大家捧场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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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这,这是怎么了?李惊水有些发愣,怔怔地坐在路上,隐隐听得数句言语。

“高丞相的十万军队,在玉璧死了七万啊。”

“这么说,高丞相可是败给西魏了?”

数名中年男子,站着李惊水身后,一边看着这些兵士,一边窃窃私语。

“可不是,听说连高丞相自己也中箭了,不得不撤退。”

“丞相莫不会已经……”

“嘘,别乱说,会掉脑袋的。”其中一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另外几人立马点点头,眼神里都有几丝后怕。

众皆噤声。

丞相败了?李惊水望着这些班师回朝的魏军,匹匹战马缺铠跛脚,将士个个似身后的弓箭般耷拉。遥遥望见远处一辆大车,遮盖得严严实实,里面就是病倒的丞相高欢么?

高丞相败了,高子惠该怎么办?

李惊水突然就担忧起心中藏着的那个人。高子惠,他是高欢的嫡长子。

“起来吧,我爹的车队,就要过来了。”一只臂膀从李惊水身后环绕过来。

从玄色的小袖衫子里,伸出一只宽厚而修长的手,抓住了李惊水,欲扶她起来。他的五指微微弯曲,愈发凸显出手背上的青筋,就像荒原里暗自奔流的浊河。

李惊水猛地站起来,将脑袋往后偏,看向那个男人。她头上的丫髻也跟着摆动,摇曳生姿:“子进,你怎么来了?你妹妹呢?”

来的人,是高浮阳的二哥高子进。

高家兄妹数人,高浮阳,高子进,还有……最为出众的高子惠。

“惊水姐,站过来。”高子进的笼冠下,垂着一大张玄纱。遮住了他的脸,模模糊糊看不清五官。他用手护着李惊水,将她向后拉拽了数步,混入人群中,远远地避开车队。

※ ※ ※ ※ ※ ※

车辚马萧之声逐渐减退,车队已去得好远,四周也恢复了宁静,围观的百姓们也开始散去。

高子进方微微抬起下颔微微,喃喃自语道:“我爹回来了。”

他注视着渐行渐远的军队,那当中醒目而突兀的大轱辘的华车,也变得越来越小,小若一只檀香盒,仿佛轻轻地捏来,就能放在手中把玩。

“此番惨败,府里人人自危,都老老实实在等着我爹回去,谁还敢出来?”他说话的时候,面纱随着喷出的气息轻轻地扬起,可以瞥见他的右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姐姐不敢出来,所以让我代她来见你。”

高子进在高家不受待见,被熟视无睹,李惊水从小就是知道的。她有些感同身受,眼神中也就不自觉的暗淡了下来。

“惊水姐……”高子进悠悠地唤她,就好像再唤另一个自己。他和她,都是家里人见人厌的那个。

“但好歹,你还可以待在高家。而……”李惊水突然就禁了声,强打起笑容,她不想抱怨自己来得到同情。纵算她从未跨进过李家大门一步,但她过得一点也不凄惨。她还有她的尊严。

“呵呵—”面纱下,听得高子进笑出了声,他伸手想去触李惊水发髻上那一只银簪,雕的是一只蛐蛐儿的样子,珊珊可爱。

“惊水姐,你也及笄了。”高子进的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我及笄都两年多了。”李惊水有时候说话不经大脑,随口就说了出来:“还有,别老叫我惊水姐。”她不喜欢他这么叫,仿佛李惊水要大他很多,事实上他们是同年同月生,李惊水不过大了高子进四天。

“呵呵,我俩好像是有几年不见了。”高子进将手收回,他的声音好似一朵漂浮的云,悬在空中没有地方着地。

“是啊。”李惊水也感叹了一句,不是附和,而是她也同他一道,在深深的回忆里沉浸进去。

※ ※ ※ ※ ※ ※

李惊水的娘,不是良家女子。有一天,她遇着一个恩客,几响贪欢而后情根深种。

她将头偎依在他胸前,魅眼秋波“我给你生个一子半女吧。”

那恩客便笑了,他轻轻地去吻她的额头,柔情似水:“好,生个孩子,然后我娶你进门。”

于是她背着妈妈,拼死硬生下了恩客的孩子,女婴惊水呱呱坠地。

他旋即替她赎身,将她养在外宅。

他不可能娶她进门,他叫李景玄,魏国上党太守,赵郡李氏,是世家大族。

但李景玄很疼母女俩,三天两头的来看她们。特别是小女儿,简直就是他心头肉。只要他女儿央求,李景玄就会在外宅过夜。

永熙三年 ,魏国裂为东、西。高欢另立新帝,强行将都城从洛阳迁至邺城,三日即行,四十万户民众狼狈就道。 一路恰至赵郡,高欢便顺路探访了老友李景玄,他刚刚提了他做金紫光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