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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水(3)

时年李惊水五岁,被李景玄带至驿站,同高家的小孩子们一起玩。

高浮阳梳两个小角,就像一头小牛。一见着李惊水,欢喜着就将她拉了过去:“总算有个女孩儿了。”高浮阳撅了撅嘴,指着前面道:“爹爹和兄弟们,都很无趣。”

李惊水躲在高浮阳身后,谨慎的扯住她的衣角,探出半个身子朝前望。那边有四五个小男孩,每个人手上都盘弄着一堆乱麻。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缓缓朝那几个男孩子走了过去。

“嘘,别出声,爹爹和娘来了。”高浮阳轻声说道,她用手挡了下,示意李惊水别再动。

那不是高浮阳的娘,那是高欢的正妻娄昭君。高欢十五子三女,六男二女为她所出,里面却没有高浮阳。

李惊水感觉到,高浮阳的身子,微微地有些在抖。

“你们都治好了乱丝吗?”高欢面对儿子们,声音也是威严而冷酷的。

李惊水双眼扫了过去,男孩子们大多都是将乱麻分成两半,再分开整理。因为心急,他们手忙脚乱,却越理越乱。

只有两个男孩与众不同。

李惊水先看到的是一双硕大的赤足,他没有穿鞋履,袒露出畸形的踝骨。再顺着向上看去,这男孩黝黑的脸上满是红斑,上头还有一层层银白色的鳞屑,他患着白疕!最最令人感到可怖的,是他的每只眼睛中,都有两个瞳孔。这男孩好像察觉到李惊水在盯着他看,幽幽地就转过头,也盯着李惊水,眼神呆滞得让人害怕。

李惊水吓得立马就避了开去,却看到了另外一个男孩。

这个男孩子,生得好俊美。眉如墨画,面如冠玉,鼻翼高挺,双眸剪水,真的是人见人爱。他正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一根根地抽着丝,身材修长,姿态闲雅。见着父母来了,众男孩都将目光投向了他,貌似他是长子?

男孩便停下手中的活,缓缓地站起来行了个礼,仪态稳重。他爽朗清举地回答道:“子惠尚未治完乱丝,让爹娘失望了。”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李惊水的心,咯噔就动了一下。

“乱者须斩!”那个一直呆头呆脑坐着的丑男孩,突然抽出了身边的刀,双手握住,猛地就斩了下去,连砍数刀,乱麻顷刻变作短麻,全部被理开来。

“子进已经治好。”丑男孩傻傻地笑了,抬起头骄傲地看着高欢和娄昭君,他的亲爹和亲娘:“爹,娘,子进可以治好乱丝,以后是不是也可以治天?”

“你父如龙,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你是何人,难不成还想行舜、禹之事?”娄昭君却率先嘲笑了起来,她没有呵护她的亲生骨肉,反而冷眼侮辱他。

高欢也放声大笑道:“哈哈,傻儿终究只是傻儿。”

“今天忘了让丑八怪给我们搽鼻涕,他居然就生出胆子来了。”其他的孩子们也笑了。

连远处,李惊水身边的高浮阳,也“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眼里满是鄙夷。

大家都在公然地耻笑高子进这个异类,在这个显赫的家族里,父母嫌弃他们的儿子,弟妹们□他们的兄长。

李惊水心中替他抱不平,待到高欢夫妇走后,便朝高子进走了过去。高浮阳觉得不可思议,想拉住她。她却还是固执的向前走,高浮阳便松了手。

李惊水蹲在高子进面前。她惧怕那双重瞳子,却还是努力克服着生理的厌恶,直视着他,同他讲话:“我叫李惊水,你叫什么?”

他有些惊讶,脸上闪过欣喜的光,激动的回答道:“我叫高子进!”

从此,她做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童年的亲密玩伴。

直到,李惊水的娘亲去世。

“子进,想来我们真有快三年没见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两家的变化,确切说是李景玄对惊水态度的变化,她同高子进,倒真是渐渐疏远了。

高子进此时,也从回忆里回到了现实,她抬起头望望天,太阳还挂在空中,入了夏,白昼就开始变得越来越长。

“惊水姐,时候还早,不如去喝几杯,坐下来慢慢细聊?”高子进突然冒出一句话,邀她去喝酒。

“好!”李惊水爽快地答应了,她也是嗜酒的,更何况是邺城的美酒。

作者有话要说:1,好吧,又见重瞳子,囧。

2,关于高子进和高子惠,“子进”“子惠”都是表字,可能有读者会说,高子进尚未到20岁弱冠,甚至他们童年时候,为何就称自己的字呢?

这里说下:

两晋南北朝的“表字”可能与象征成年的冠礼无关,只是用于生活的“称呼符号”。这和当时时髦的单名有关。表字是生活中用的,大名则用于官方, 所以一出生就起一个用于生活中叫唤的“符号”是当务之急。 有些小人物一辈子可能都不需要官方名。导致社会上很多女孩子的“名”“字”“小字”不分(即只有一个称呼“符号”)。

可等女孩子发达了,需要有个官方用的“名”,于是出现了“柳敬言字敬言”(陈顼的皇后)的情况。

晋书云:孚字遥集。其母,即胡婢也。孚之初生,其姑取王延寿《鲁灵光殿赋》曰“胡人遥集于上楹”而以字焉。

3

3、第 3 章 ...

作者有话要说:八月份了,恢复更新。

拖了好久了啊,厚颜无耻打下另外一个文的广告:

喝美酒,理应拿肥牛肉下酒。

李惊水碗碗酒喝得豪气干云,块块肉吃得狼吞虎咽。酒水溅污了衣裙,肉渣还残留在唇边,她却是毫不在意。

高子进见得她这副样子,从那面纱底下发出一声会心的笑:“惊水姐,你瞧你这副样子。”他伸伸手,想替李惊水拂拭去唇边粘着的牛肉渣。

“啪—”李惊水却是笑着拿手一打,阻止了他:“好意思说我,你瞧你衣上的酒渍,可是比我的少?”

“哈哈—”高子进放声笑了起来,他捧起一坛酒,干脆的一饮而尽,一股酒水好似涓涓细流,顺着他面纱流至下巴,再从脖项垂流下去,透湿了一大片衣襟。

李惊水盯着他上下滑动地喉结,叹了口气。从小,这高子进就喜欢认真了她的玩笑话:“子进,别喝得太多了。”

高子进却还是继续喝,喉结一动一动。片刻之后,他手一抬一转,将空空酒坛反置。见得一滴也不剩,方才再次出声:“惊水姐,今日我们可一定要多喝一点。”

“恩,好!”两人多年重逢,理应喝他个痛快。李惊水只觉一腔热血豪迈,想都不想就依了高子进:“我们不醉不休!”

“惊水姐,我说多喝点,可是有两个理由的。”高子进又抿了一大口酒。李惊水疑惑地看着他,黑纱沉沉,连一点一丝的容颜都看不到。看得她找不到答案,毫无头绪。

高子进静静坐着,微微颔首,似乎在欣赏李惊水的着急。他不答她,反而一挥手叫小二:“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