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姜精摇头,内心传音:她没有回来。但是师傅让我就在这里等着,说机缘一到,她总会来。
生姜精双眸内是藏不住的落寂。
窦长兄亦动了恻隐之心,安慰生姜精道:“姜兄,既然你师傅说她会回来,那她一定会回来。投胎转世,六道轮回,也许她今时今朝已不再是髭精模样,所以你认不住来。”
“对啊,阿窦说得对!”安横附和道:“生姜,正好你同我们一起开酒楼,以后来的每位女客我们都替你细细盘审,一见着有可疑的,就直接将她拖入后厨见你!”
生姜精听了安横这话,顿生感激,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妥。
哪里不妥呢?生姜精却不知道,他记得以前听凡人说,“鬼才知道哪里不妥”,看来和上回一样,什么不知道的事,都得下去问问狱鬼。
“其实酒楼里没猪肉也成。”安横遨游九州五湖,见多识广,他向三妖讲述道:“昔年,我曾随——”安横瞬间噤声,改口重道:“昔年,贫道曾独自往西北上行,从杭州城出发,估摸着要飞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可到西域诸国,那里的凡人皆是不食猪肉的。”
安横话音刚落,荽菜娘就追问道:“他们为什么不食猪肉?”
安横笑了,准备给荽菜娘详细讲解一番,彰显他的博学多识。但安横转念一想,大食教里不食猪肉,那是因为猪是肮脏之物……这真正的原因一说出来,只怕生姜精又要闹腾。安横眼珠一转,含糊其辞:“因为那里的凡人信奉的某种至高至上要义,便是食不得猪肉。”
荽菜娘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是至高至上要义?”
安横欲给荽菜娘解释大食教大食法,话都顺溜蹿到了嘴边,安横却倏然记起自己是道门中人。他眼一闭,胡诌起来:“至高至上要义,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安横一口气不松,毫无停顿地念了许多。
念得荽菜娘头疼,又听不懂,她便没再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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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长兄买了牛肉羊肉,鸡肉鸭肉,鱼肉兔肉,又和生姜精,荽菜娘合力将大堂修饰了一番。
酒楼便红红火火要开张了。
“等等!”安横右臂向前,直直一伸,阻拦道:“稍安勿躁!”
“又怎么了?”荽菜娘回头瞪了安横一眼。这些天,荽菜娘和安横相处愈多,愈觉得他讨厌——安横什么事都不做,却什么事都要插.进来,指手画脚。
安横抽出背后背的拂尘,用竹柄挠挠后脑勺:“贫道的安氏酒楼……还没有招牌菜。”安横指挥生姜精:“姜岳,你去后厨随便做一个。”
生姜精点头领命,去后厨了。临走时,生姜精还双脚离地,蹦跳了一下,其实……这忙活了几天,他对开酒楼这事,还真期盼起来。
期盼归期盼,到了后厨,生姜精才发现他这个厨子不会做菜——准确地说,是生姜精从来不曾做过菜。
生姜精以前为人做贩姜生意时,也曾日日与友人酒楼进食,但那都是小事,吃得什么菜,生姜精一道也回忆不起来。
不管了,胡乱做吧!
生姜精瞅见前方肉架上挂着鸡胸脯和兔胸脯,便一手拧一个,将鸡胸脯和兔胸脯皆取了下来,放在砧板上一阵乱剁。剁完了,丢锅里胡乱一煮一炖,拼命撒佐料,出锅。
因为佐料撒得多,这道菜竟莫名的香。
生姜精将这道菜端至大堂,给安横闻了闻,安横表示满意,并亲自给这道酒楼的招牌菜命名为“鸡兔同笼”。
“这道菜,就免费送给第一位来贫道酒楼的客人吧!”安横慷慨大方地说。
安横抬手一回,大门前就左右挂起两串炮竹,自己噼里啪啦炸开,酒楼就这么欢天喜地,红红火火地开业了!
临宾来,待客至,安横与三妖在酒楼里待了三天,却无一位客人上门。
安横手肘放在桌上,双手托着腮,看着眼前那道鸡兔同笼:“姜岳,你去把这道鸡兔同笼再热热,等明天客人上门,再免费送给他。”
窦长兄忽觉青丝末梢一扬,似有风来。他抬首望向门口:“安兄,有客人来了。”
荽菜娘也循声望去,激动道:“终于来客人了!”
连端着鸡兔同笼准备去后厨再热一热的生姜精,也回过头来,望见门外,喜不自禁频频点头。
安横却出乎意料,脸色煞白,他转过身,朝远离大门的方向,飞快就跑。
若遇墙,安横则穿墙而出,若遇柱,安横则折柱而过,他一刻也不停歇,似逃命般仓惶。
大门处屹立着的那人却始终不进来,远远模糊的面目,只瞧得一团白影,衣袂飘飘。
“孽畜!”门口来者大喝一声,声若浑天钟,自四面八方浑厚响起,震入窦长兄、荽菜娘和生姜精耳中,三妖均不可自控地弯膝跪下,捂住耳朵。连端着鸡兔同笼的万年生姜精,也手一颤砸了盘子,跪在地上表情痛苦抽搐。
“孽畜——私下凡尘,还不现出原形!”来者继续喝道,一字字不断回响,窦长兄和荽菜娘、生姜精均以为说的是自己,就要被收妖现形。
却均不现原形。
三妖痛苦得在地上打滚,目光无意瞟见,早已远逃的安横竟被一股无形之风扼住脖颈,生生从远处拉回来。他怎么逃的,就怎么回来。安横以后退的形式被捉回来,经过折断的柱子,柱子便被风扶起,又迎风重合,不留一丝断纹。彩绘流光,仿若新漆,较之前更溢彩流光。
安横的双足退过破碎的墙,墙体就重合为一起,粉白犹如新刷。
安横最后被这一股劲风掀翻在地,四仰八叉脸望着天。
安横却无任何怨言,反倒自觉地翻个身,改为匍匐。他的身体在转身之间变成一只猛虎,利爪獠牙,吊睛白额,额中央正书着一个“王”字。
百兽皈依,一任纵横。
庞大的老虎乖乖趴在地上,前面两只爪子微微抬起,交错在一起,似是认错:“仙尊恕罪,小虎擅离仙庭,小虎知错了。”
虎尾一卷,自觉将偷来的拂尘归还给仙人。拂尘在空中一闪,犹如白光,瞬间不见。
空气中明明什么也没有,仙人的面目始终模糊看不清,窦长兄、荽菜娘和生姜精却均觉仙人的目光向生姜精望去。
听见老虎惶恐地辩解:“仙尊,他真的是自己变成猪.头的。不是小虎干的!真的不是!小虎绝不可能这般顽劣!”
仙人根本不听老虎辩解,厉声冷言训斥:“孽畜,你随我修道多年,可知清静忍辱,慈悲实善?”仙人一拂广袖:“断除十恶,行方便,救度一切众生!”
生姜精的猪脑袋瞬间不见,他又还原了冠玉之貌,翩翩佳公子。
生姜精急了,立刻想将自己的猪.头变回来,却发现怎么施法都没用——仙人只不过轻轻一拂广袖,生姜精的面貌就永远定形。
劲风再生。
门前散落满地的鞭炮似水,被谁行船拨水般分开两路,风随路而来,那一身白落于众妖眼前,瑶枝玉树,自是风尘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