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洛点点头。
但凡是妖,都会有天劫。千年小劫,为雷;万年大劫,为火。
只要不升仙,任你法术再高强,只要仍是妖,万年又万年,都会遭遇最终天劫涅槃火,焚烧精魄,灰飞烟灭。
云螺是妖。他虽然法力高强,却一直没有修成正果。
他不是走火入魔,是大限已至。
卿衣和卿洛都明白。
可他们只是两位小仙,上不达天庭,并不能做什么。更何况就算能通禀天庭,上仙们也不会为一位雁妖开恩。
所以卿衣和卿洛轻轻扶住云螺,默默给他输送仙力,尽量让云螺能再醒来一次。
李珠珠不明白原因,但见两位仙人脸上都是从未曾露出过的严肃,便也不做声,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不幸之中的微幸,云螺缓缓睁开眼睛。他眼里竟都是了然,还有释然。
卿衣瞧着云螺,开口道:“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语气是指责,眼眶已湿。
卿衣仰头看天,怕泪落下来。
云螺呀云螺,性子倔,嘴巴臭。做妖总要装作世上最强,每年春天飞过来,都要讥讽卿衣,说他法术太烂,这嫌弃那嫌弃。卿衣总是同他斗嘴,有时候又气又恨,但这会到了最后,却只觉剩下的都是美好。
竟然一直尊他如兄如长。
只是弄不清,这只大雁妖,这只臭烂雁妖大哥,明知道天劫将近,明明要入冬了,却逆飞来寒冷的北国。是想让他和卿洛助力渡劫么?那为什么不早说?干嘛要去管什么晓绿的梦啊!
卿衣这么想着,禁不住含着泪又去看云螺,却发现云螺狠狠地瞪了卿衣一眼,一如往常。
接着云螺又晕过去。
卿衣一脸肃然,扭头恳求珠珠道:“珠珠,我找你要一个梦,你肯给不?”
李珠珠知道他说的上天九梦旨意,如今剩三。自然给他,全都肯给,莫说一个梦三个梦,她的性命都是他救的。
李珠珠狠狠地点头。
卿衣话不多言,直接借助李珠珠,毫不犹豫进入云螺梦中。
欲探清余下那一点点未解之谜。
云螺的梦很简单,一只普通大雁,某一日天降大雨——那雨里有一滴来自菩萨净瓶,云螺因此得了千年寿命。
大雁孤寂独活,春北秋南,往复毫无新意。却在有一年在南方时被人收养,启了心智,修炼成人形。
这数千年都是飞速闪过,有些画面太快,珠珠甚至都没有看清。
独到了最后一幕,很慢很慢,仿佛梦的主人有着无限的眷念和缠绵。
三千年前,云螺还成雁形,飞到北方,那时候这里未建禁宫,还是一片野地。云螺落地一刹,变成一位黑衣少年郎。他吊儿郎当摘一朵花,叼在嘴里。
“哪里来的妖怪野贼,胆敢摘花!”
云螺闻声斜着眼睛望过去,见一位小仙女穿着黄杉,杏眼圆瞪瞧着他。
云螺张嘴,叼在口中的花掉下来,他用手轻巧接住。满不在乎道:“喲,小花仙生气啦!”
这是云螺和卿洛的初遇,在云螺的梦里反反复复,不断重复同一幕。
无限重复似乎没有尽头,直到卿衣和李珠珠都看得泪眼阑珊。
☆、第二十七章
云螺的梦没有尽头,永远重复那一幕。
卿衣牵着李珠珠的手,狠心一扭头,出梦来。
时辰要过了。
时辰过去,劫难过去,雁妖将要灰飞烟灭。
云螺仍在沉睡,抱着他的卿洛缓缓倾身,脸颊贴在云螺后背上,分外温柔。
卿衣张了张嘴:“姐姐?”
卿洛了然一笑,并不倾城,但无限温婉。卿衣看明白了她的神情。一直都懂的,因为她也爱他。
卿洛贴着云螺,也闭上眼。
嘀嗒——嘀嗒——是她的白马,缓缓在面前走过,隔开一条道。道那边是云螺卿洛,道这边是卿衣珠珠。
李珠珠问卿衣:“他俩会醒来么?”
“会的。”
良久,卿衣再强调:“一定会的。”
李珠珠:“那是多少年以后?”
卿衣不答。
李珠珠再问:“以我的寿命……是等不到吧?”
卿衣点了点头。
接着,李珠珠和卿衣都沉默了会。
李珠珠突然起身,往外走。卿衣问她:“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父皇谈晓绿的事。”
卿衣连忙拉住李珠珠裙角:“可是你还在梦里。”
李珠珠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梦里,往前一直走一直走也见不到皇帝。梦一层套一层,她弄糊涂了。
李珠珠:“我要先彻底醒去,暂别你一会儿。”
卿衣点点头,右手一挥,李珠珠睁眼,她正躺在寝殿的床上。
外头亮堂堂的,之前在白日做梦。
李珠珠起身,先整理发髻衣衫,整齐干净,才去勤政殿。
内侍进殿传话,不一会儿出来,告知皇帝在与左右丞相议事,请李珠珠稍候片刻。李珠珠点头就在殿外候着,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位大人从殿内出来。紧接着,内侍就宣李珠珠进殿。
她提着裙子,风风火火,进去跪下来恳求道:“父皇!儿臣有一是要问,有一事要求。”
皇帝正翻着奏折,抽出五分心思听她说话。问道:“何事?”
话到嘴边,珠珠忽然生怯,咬了会嘴唇,才出声。向皇帝打听李遂的事。
皇帝问:“你如何得知?”
“有……有人告诉儿臣。”
皇帝道:“谣传。”
珠珠知道这不是谣传,便将实情详细描述出来——只是隐去前后,避免让皇帝知道她做梦的本事。
皇帝坐在高位,一面听她讲,一面喝茶,至始至终很平静:“李遂当斩。”
李珠珠抬头想问为何?但话到嘴边已经自己有了答案——因为她呀!父皇曾问过她,是否想当皇帝。她说想,那自然要排除其他竞争者了。
所以……是她间接害了李遂?晓绿刺她没错?
不,不是这样的。
皇帝在这个时候再次出声:“李遂险恶用心。”
珠珠凭膝盖挪动,往前跪了些,靠近皇帝,似要伏在父亲膝上,道:“女儿知道,父皇没有加害他。”
皇帝抬眼,看了看李珠珠,没做声。
珠珠接着道:“堂哥自然是做不得储君的,他也不会有这份心事,父皇大可将他远远放逐了了事。”
皇帝再瞟李珠珠一眼,父女俩这般议论政事已经好多次,所以这一句倒也不觉得奇怪。
皇帝问:“你为何这么关心李遂?”
“……”李珠珠答不上来。
“福成。”皇帝说:“你应该多关心自己。”
李珠珠瞬间笑了,道:“多谢父皇。”但不一会儿,她意识到了什么,抬头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注视着皇帝。
皇帝淡淡地避开她的眼光。
“父皇……”
“嗯?”
“是有什么事,与儿臣有关吗?”
“呼尔汗唯一的王子,下月将来京师,和亲。”皇帝说得很干脆,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