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蝶(6)
他抬起戴着白手套的手,隔着军服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邵灵芸仿佛又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蜷起身体死死地看着他,目光复杂。
“要知道,我是不得不和你分离的——父亲强烈反对我娶一个支那女人,让我和川上家联姻。”他低声,“藤原家是军人世家,家长的权威无人敢挑战。你又那么骄傲,宁可离开也不肯做我的外室。我能怎么办呢?”
她吃力地冷笑了一声,扭开了脸。
“你恨我吗?”他捧起了她的脸,再度扭转回来,强迫她看着自己——即便是经过了两天的拷打,这张脸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依旧有着令人心醉神迷的美丽。
“我奉父命进了陆军士官学校,但却从来没有忘记你。我甚至偷偷地去京都女子大学打听过你的消息……可是,别人告诉我你已经退学了。”藤原压低了声音,“后来我毕业了,想来中国找你,陆军总部却派我去了朝鲜战场——”
“原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面了。可当我在北平宴会上看到你,才知道当年神社里许下的愿是真的灵验了!”
灵验?她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藤原蹲在满地血污里,看着她,语气温柔:“我还看了你正在写的《三生石》。芸,那是我们的故事吧?”
她又是一震,眼神复杂地变幻着,却始终不发一语。
藤原语调低了下去:“芸,我知道你是个娇弱善良的女人,绝对不会主动做这种事——告诉我,你是受到了谁的指使和操纵?是那个龙心一吗?”
“呸。”忽然间,她朝他啐了一口血水,“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藤原的表情忽地凝固了,用白手套擦去脸上的血水,眼神变得冷酷。
“不要这样不配合,芸!”温柔的情人骤然变了面色,语气森冷,“好话说尽你不听!告诉你,你的其他伙伴都已经招了,你能熬到现在,只不过是因为我不忍心对你动用真正的酷刑而已!”
他倏地拉起了她的头发,逼她抬头去看左侧墙上的刑具。
“看到了吗?那一排里随便用上一件,你就一天也挨不下去!”藤原凑在她耳边,恶狠狠地道,“我不想毁了你,芸,别逼我——今天已经是第三天。我居然还不能从一个女人嘴里问到任何东西!你再不开口,我就不得不将你交给茂川了!”
听到“茂川”两个字,邵灵芸又猛然颤抖了一下。
“你也知道茂川秀和是个什么样的魔鬼。”藤原咬着牙,低声,“听着,和你一起被抓进来的两个女人都已经精神失常了——我不想看着你被惨无人道地毁掉,也不想眼睁睁看着那些家伙强暴你!你能不能也配合我一下?”
她猛然颤抖了一下,眼神闪烁,深处有难以掩饰的恐惧。
看到她的眼神,藤原的语气也柔和了起来:“落到茂川那家伙手里,你肯定连一天都熬不住,而且就算招供了也难逃一死—一芸,你现在对我说出龙心一的下落,我至少可以保住你的命。”
她垂下了头,肩膀微微发抖,态度似乎软化了下来。
藤原继续道:“告诉我龙心一藏在哪里?你们联络地点和电台在哪儿?只要说出来,我发誓不让茂川碰到你一根手指头——他只是个少佐,而我比他高一级。”
邵灵芸浑身战栗,却还是缓缓地摇摇头,嘴唇被咬烂了,哆嗦着紧闭,依旧一言不发。
“说话啊,芸!”藤原失去了耐心,用力摇着她的肩膀,厉声,“开口!不开口我也帮不了你!到了明天,等茂川接手,事情就由不得我了!”
邵灵芸忽然哭了起来,血肉模糊的身子缩成一团,不停地颤抖。她的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濒临崩溃。然而,却还是咬着牙,不肯说一句话。
“既然这样,芸,我也无法帮你了。我是军人,万事都有限度。”沉默了许久,藤原终于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恢复了冷酷,“今晚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他转过头,对门口的宪兵道:“通知茂川,明天来领人。
Act-2
整整一天的刑讯终于结束了。有士兵迅速上来,将她的手足用铁镣铐锁住,往她嘴里勒了一根皮革,防止她自杀,将她拖回了牢房。
邵灵芸独自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再也难以掩饰心里的恐惧,哭声越来越大——是的,怎么能不怕?茂川秀和,多少同伴都惨死在这个魔鬼手里!
而明天,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她,又将成为什么样的人?
长夜漫漫,天光透过头顶狭小的窗户倾斜下来。
她茫然地看着黎明来临,细数着一分一秒,抬起流血的手指,在监狱的墙壁上吃力地再画了一道血痕——已经是第四天了。她已经在这里整整熬了72个小时。
无论如何,她至少撑到了约定的期限!
按照地下组织里的规矩,在任何时候,如果三天内联系不上对方,那就代表出现了危险,所有相关人员必须迅速转移。如今已经是第四天,心一应该已经警觉了吧?他经验丰富,冷静老道,要脱身应该不难——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再设法多撑一会儿,让他有更充足的时间撤离。
可是……落到了茂川手里,自己到底还能撑多久?
邵灵芸绝望地扯动着镣铐,失声痛哭,痛恨自己因为软弱而错过了那么多机会——
考虑到这次刺杀行动的危险性,组织曾经给她配了一把枪。
然而,当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她还来不及对太阳穴扣下扳机,门就已经被踹开了。
她转身狂奔,爬上了走廊尽头的窗台——她原本可以推开窗一跃而下的。然而她看着高楼下的路面,想象着自己摔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样子,又因为恐惧而双腿发颤,竟然无法挪动一步。
于是,被生俘。
刚被押到这里时,看管并不很严密,在藤原的照顾下她甚至受到了礼遇,不像其他同伴一样直接被关进牢房。那时候,她曾经打破了镜子试图再度自杀——可笑的是,碎玻璃刚刚割破手腕、她就忍不住失声痛呼,惊动了外面看守的士兵。
从此,她便被严密看守起来,沦为了敌人的俎上之肉。
如果那时候没有浪费那么多机会就好了,至少不会陷入如今这种境地——如果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没有痛苦,那也就没有恐惧。只要一闭眼就能到另一个世界,能看到母亲,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可惜,现在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在空荡荡的牢房里祈求了千万遍,终于支持不住当昏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马靴声传来,昏睡中的她被从地上拖了起来,全身伤口再度裂开,撕裂一般痛,流出的血染红了褴褛的衣衫。
“带她到茂川少佐那儿去。”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说,毫不犹豫。
她忍不住抬头哀求地看着他,然而藤原的目光根本没有扫到她身上,只是打开了刑讯室的门,直视着森冷走廊的尽头,面容严峻,冷冷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