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29)
若是上一世的席姜听到此言也只是过下耳朵,但现在的席姜心中泛起微涟。
淌清苑虽大虽好,但二兄真的有把这里当过他的家吗,他像一个过客,不添置东西,不好奢物,就连他在这里做的亲笔画,于他来说也只是过眼云烟。
席姜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别人她不知,但她自己确实没有把二兄当亲哥哥看,她的心与他们之间毫无血缘一样,始终隔着一层。
奴仆端来了茶,席姜侧目一瞥,并不是刚才那位请她进来的仆人。此仆虽手糙指粗,但沏茶的水平很高,竟不输宫中的侍茶。
席姜目光多停留了两下,发现原来她对二兄已疏离到如此地步,连他院中奴仆都不记得了。
要知道大哥与三哥那里就算她不常去,但他们院子里能近身侍候的大仆们,她都认得。
心中几下翻滚,席姜对她二兄的那份歉疚又涌了上来。
她机械地拿起茶杯,入口的茶汤不知滋味几何。放下,席姜跪坐得笔直,她目视席觉道:“二哥哥,跟我去打仗吧,去抢地盘,抢人,抢粮,咱们席家不能在乱世中坐以待毙。”
席觉送茶的手一顿,他甚至有些想笑。
人一旦有所求,多年的习惯与坚持可以说改就改。这声二哥哥真是熟悉又陌生,席觉从未听过发音如此标准的“二哥哥”。
“跟你?”
席姜:“我们一起,还有三哥的人,我会去说动四哥。”
席觉:“五妹妹算计得好啊,这么一凑,人数倒是够了。可,去打仗去抢地盘抢人抢粮是要付出代价的,战争是危险的,是会死人的。”
“四造乱了,城内豪绅士族正在与县丞府的官兵争权,宋戎想借这个机会一举拿下四造,可他不能再借道潜北,从良堤过去的话,他会更谨慎,出兵也会延后,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
“至于危险与死亡,若席家再蹉跎下去,我们连战死沙场的机会都不会有,只能默默无名地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席觉的茶杯已放下,他定定地看着席姜,她不过是与良堤的宋戎经历了一场爱情,为何成长得这样快?
一万六千人,是潜北席家所有的身家,可他知道,这其中只有两千人才是他席家的。
如今席家终有人忍不住了,也想在这乱世中分一杯羹,却要用到那不属于他们的一万四千士。
席觉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不是被席姜眼中的光所感染,也不是她给出的美好前景所惑,而是他隐忍了那么久,他以为他还要再忍很久时,有人把机会递到了他手上,他试手的机会。
其中的犹豫来自他的不甘,不甘心与别人共同带领这一万四千士杀敌建功,可再一想,总好过他们成为一个小女子的嫁妆,被打包送到良堤宋氏的手上。
席觉:“什么时候出发?”
席姜:“明日一早,不能再晚了。”
席觉又深深地看了席姜一眼,干净利落,有绝断有决心,她真的变了好多,比他原先感受到、预估到的还要多。
席觉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席姜比席家所有男儿都要清醒强大,明明还是个年轻女孩,却不再容人小觑。
在席姜清澈坦荡的目光下席觉得出一个结论,好在她是女郎,若是位郎君,他真要考虑,要不要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抹了他的脖子。
席家男儿多庸,空有一身武艺,却不想一个幺女跳显了出来。
席姜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卷,打开,是她画的地貌图。
席觉只觉眼睛被刺了一下,毫无画功可言,需要定下心来复原,才能一一对上号。
更精细的舆图他见过好几版,早就背了下来刻在了心里,而实物则是让他的人带去了藕甸。
耐下心来一笔一笔地对,席觉发现,席姜这副“鬼画符”竟无一点错,位置都对上了。他又看了她一眼,席姜今日被席觉这样看了好几次,她终于问了出来:“怎么?二哥觉得有什么不妥?”
席觉:“没有,只是感叹五妹妹画风纯朴,自成一派。”
十七岁的五姑娘听不出来,活过三十年的席姜听出来了,他在揶揄她。
她是生不出一丁点儿羞恼之意的,反倒觉得二哥比之前多了些亲近感。
低头说正事:“东门这里离县丞府最近,安排四千人从这里进入,一鼓作气与从最薄弱的西门攻入的其余人形成合围,确保万无一失。我们人多,且有准备,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没有必要用人头儿去拼,二哥认为呢?”
几乎没有问题,但:“你怎么知道豪绅与县兵在城外一点儿准备都无,但凡其中一方留有后手,我们就会由主动变为被动,甚至成为瓮中之鳖。”
果然是走到最后推倒宋戎的人,席姜又一次暗自感叹,席家幸也。这一世,她绝不允许他再离家出走,她要把他摁死在席家。
席姜:“二哥等一等,”席姜说完一招手,随便点了一个奴仆,“去把四郎请过来,告诉他有急事,速来。”
席觉不解,为什么说得好好的,特意要招席铭过来。
席觉问:“你是怕他不肯?”
席姜手一挥:“怎么可能,莫说有二哥相助,就算没有二哥,只要有我挡在爹爹与大哥面前,四哥也会跟我去的,他没有难度,二哥哥才是重中之重。”
席觉见她好似随口一说,实则暗藏恭维之道,不过雕虫小技,却还是受用。
没一会儿席铭就跑了来,见席姜也在,心下惊奇,顺嘴而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得你还记得来淌清苑的路,竟会在二哥这里看到你。”
说完就觉自己嘴快了,席姜对他不冷不热地笑了笑,好一个皮笑肉不笑,席铭赶紧又道:“叫我来做什么?还那么急。”
不知道,席觉看席姜。席姜把攻打四造的事与他说了,真是还没等她问,席铭自己就报上名了:“我也去,我有一千五百士,比三哥的还要多,都带上。”
席姜与席觉眼神碰到了一起,很快,一触即离,快得都没时间惊讶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去寻对方。
席姜:“那敢情好,人越多我们的伤亡就会越低,取城的速度也会越快。”
她接着把攻城计划又说了一遍给席铭,然后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四哥觉得,此法可行吗?”
席铭:“好,很稳妥,我都等不及明日出发了。”
席姜:“可二哥说不妥,问我怎么知道四造的两股兵力中,没有人埋伏于城外,尤其是四造守山,狭道两边可是埋伏兵力的最佳地点。”
席铭一楞,反应过来道:“是啊,这是个问题,大问题。”
席姜:“二哥说得没错,不过明早之前就能知分晓。”
席觉眼波一震,抢在席铭之前问:“如何见分晓?”
“我派的人已出发,去探查宋戎要的结果。”
席觉全懂了,这样确实万无一失了,借力而为。不过,她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了吗,在她游说他们之前。她脑子转得可真快,果敢又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