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晅“哦”了一声,刘简道:“我们应当在刚才的地方转弯——方砚恐怕当真……”记号都被篡改了,行迹肯定是被发现了。
那个被篡改的记号其实已经被积雪覆盖,不过是一块巴掌大的岩石上画了交叉的几根线条。
岩石被重新摆放,线条方向自然也更改了。
刘简将石头拿起来打量半天,按着原来的印迹放回去,线条赫然指向不远处的小山坡。
山坡上白雪皑皑,只几棵枯萎的树干孤零零立着。
刘简几个起落就跃上坡顶,站了片刻,径直往山坡的另一侧奔去。
邵萱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小跑着就要往前去,被秦晅一把拉住。“再等一等。”
果然,不片刻后,山坡后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缓坡上的积雪震了几震,滑落了不少。但因为坡度平缓,并没有形成雪崩。
邵萱萱捂住了嘴巴,其他人却都安静地跟在秦晅身后,一点没有上去查看的意思。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零星又响过几声爆炸之后,刘简才再一次出现在坡顶。他身上一点儿伤也没有,只衣服和帽子有些凌乱:“找到他了,四周围全埋了炸药!”
邵萱萱挣开秦晅的手,踏着齐膝盖的雪往上攀爬。
秦晅冷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跟上去。
刘简那句“四周围全埋了炸药”,形容的实在太过轻巧。
山坡之侧的积雪全都被炸落了,露出地表带着砂砾的荒瘠土地。方砚的尸体就在这一大片焦黑土地的最中央,受了炸药的影响,尸体显然被兽类破坏过,但大半身体都浸泡在已经凝固的血泊中,炸药又把积雪融化了不少,一时也分辨不清楚。
那张熟悉的脸庞却还是完整的,冻得发青,落了些灰烬,眼睛紧闭着,眉头蹙紧,神情倒是有些解脱了的意思。
不远处有几头此地雪山特有的雪斑狼,磨磨蹭蹭地在那徘徊着不肯离去,有大胆的甚至还发出挑衅的嚎叫声。
损毁尸体方砚尸体的罪魁祸首,想来便是他们了。
风声凛冽,雪地上的人却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邵萱萱呆立了片刻,突然别开脸,抬腿想着那些雪斑狼走去。
秦晅还真不曾见过她有这样利落的身手,下盘虽然虚浮,手上的银光却快如流星一般,最近的那头公狼哀嚎着倒下,抽搐几下便不再挣扎了。
剩余的狼群一哄而散,只片刻就成了几颗小小的黑点。邵萱萱却猛地弯下腰,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天地浩荡,雪原上的朝阳正在升起,风吹过脸颊甚至还带来盐碱湖附近咸湿的空气。
她却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天地都在旋转,白色云彩坠落到地上,焦黑岩石在蓝色苍穹中颤动,远处的狼嚎声凄厉而刺耳……
这样的诀别,不如不见,不如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那残尸就在几步开外,她却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第九十一回生者
邵萱萱发了小半个月烧,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
混沌间只觉得车轮粼粼,马嘶人沸,犹似梦中赶路,却不知要奔赴的地方,是琅嬛仙境,还是地狱火海。
偶尔睁开眼睛,见身侧坐着的人影挨得那么近,安静又温柔的轮廓,抬头却又看见那只装骨灰的深色木盒。
梦里见不到人,醒来也只能看到骨灰。
如果不是自己,如果不要他的保护……那另一座伽云寺并不见踪影,看留下的火药痕迹,该是北地的叛军。
可是是谁做的,又能有多重要呢?
人已经死了,没有了,再见不到了。
她疲惫得又闭上了眼睛,然后听到一个声音说,“还睡?都到家了。”
家?
邵萱萱茫然地睁开眼睛,她在这个世界居然还有家?
秦晅的脸近在咫尺,从他的肩膀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春熙宫制式统一的宫灯。
呵,这里也能算家?
邵萱萱失望的重新阖上了眼皮,这种“家”,也只有秦晅这样的人会喜欢。
“你要真这么不甘心,就想办法给他报仇,光在这儿装死给谁看?”秦晅的声音冷冰冰的,还带着北地凛冽的寒气。
邵萱萱把脸转向内侧,随即整个人被拎了起来——车帘掀开,冬日稀薄的阳光和凛冽的寒风一股脑扑过来,她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畏缩地往秦晅怀里靠了一下。
秦晅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就见刚刚还挨着的人缓慢地跟自己拉开距离,弯腰把存放骨灰的盒子抱在了怀里。
秦晅没说话,抿了抿嘴唇,下了车。
一国储君凯旋归来,照例是有不少事情要应付的。
邵萱萱由张舜领着回了寝殿,锦帐银灯依旧,邵萱萱却觉得冷得可怕。绿葛仔细地检查了地龙和暖炉,又命人加了炭火。
邵萱萱恍若不见,只低头认真地擦拭着骨灰盒上沾到的雪渍。
落雪声簌簌,仿佛一直滴穿屋顶,落到了她身上,震得耳膜发麻。
擦完了盒子,又觉得它放在这里是不妥当的。
这是秦晅就寝的地方,这是……她枯坐在椅子上,抱着盒子,一言不发地盯着地上的折枝团花地毯。
不能得过且过了,他都已经死了,怎么能再叫他受委屈呢?
邵萱萱被自己这个奇异地想法激得几乎又要落下泪来——他都已经死了,哪里还怕什么委屈呢?
绿葛带着小侍女端着热水、布巾进来,就见邵萱萱盘腿坐在椅子上,又哭又笑,状似疯癫。
她吓了一跳,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跑去跟张舜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