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188)
“茹芸逃婚的事,丁家还不晓得罢。”大太太突然换上关切的神情讲话,一副替四房打算的好心样子,“他们要是晓得茹芸两次三番逃婚,一定要退婚的,对不对?”
大房已经沦落到给女儿看病都要借钱的地步?曹大帅塌台,胡舅老爷做了闲散寓公,大房又没有别的进项,日子只怕是真不好过。四老爷从半敞的大门朝里看,客厅里的白纱沙发套发旧发黄,看上去就像是光景不大好的人家。
大太太笑眯眯的盯着四老爷,眼神锐利,“茹芸是真的逃婚了,还是去南京亲戚家玩去了?”
她想拿茹芸逃婚的事来讹钱?这个大嫂一向不肯吃亏,又说得出来就做得到。茹芸逃婚的事闹大了不好收场——四老爷在心里飞快的琢磨着,腮帮子微微跳了两跳,扯着四太太膀子的手加了一把力气,“既然倩芸病了,候她病好我们再来问她。”
“不行,我一定要当面问倩芸,”四太太挣扎着要甩开四老爷,哭嚷:“老爷,一定要把茹芸找回来呀。”
四老爷喝道:“你不要闹,我们回头再来。”他用力拖着四太太朝后退,“讲不定茹芸是去南京寻她大表姐玩去了。”
四太太被四老爷半拖半拉到楼梯口,四老爷附在她耳朵边不晓得讲了些什么话,她的哭泣声慢慢小下去了。
大太太盯着四老爷夫妇的背影冷笑几声,转身面对靠着卧房门打呵欠的倩芸就换了一张冷脸。她从衣袋里摸出一卷钞票,抽出两张一元的递给刘妈,“你去买菜,过一个钟头再回来。”
刘妈看了看睡眼懵忪的十小姐,答应一声,连买菜的竹篮都没有拿,握着钞票匆忙出门去。
大太太从供桌的花瓶里抽出鸡毛掸子,也不讲话,朝着倩芸身上肉厚的地方用力抽下去。
“妈,你打我!”倩芸迷迷胡胡挨了两下打才清醒过来,“为什么?”
“为什么?人家都找上门来讨人,你还问我为什么?”大太太越说越气,忍不住又抽了一鸡毛掸子,“你昨天讲去逛城隍庙,是不是和茹芸一淘去的?”
倩芸愣了一下,摸着隐隐做疼的左股,“茹芸打电话喊我陪她逛街,我就陪她去了。妈,四叔四婶刚才闹是来找茹芸的?”
大太太的脸色缓和下来,“茹芸又逃婚了,四房到处在找她。方才还说要喊你问茹芸的下落。”
“我晓得什么?”倩芸有些心虚,扮出委屈的模样小声说:“茹芸一点反常的样子都没有,我们堂姐妹逛逛怎么了?她又没有和我讲过她离家出走,我哪里晓得那些事情。”
“俞茹芸的事让四房操心去。”大太太对女儿的话半信半疑,她眯着眼睛看向女儿,仔细打量女儿的神情,“你二舅回锦屏休养也有两个多月了,我带你去看看他。”
倩芸畏缩的低下头,轻轻噢了一声,问:“妈,几时去?”
“就走,我们马上收拾行李。”大太太看倩芸这个样子,心里猜茹芸逃婚的事女儿肯定是晓得的,不然哪里有这样老实。当务之急是先甩脱茹芸逃婚给倩芸带来的麻烦,大太太想了一会,决定带倩芸离开上海去老家住一两个月,等开学再回来。
失去倩芸的帮忙,茹芸一个人搞不出什么名堂,要么去寻别的亲戚朋友,要么自己老老实实回樱桃街。四房必定要瞒下茹芸出走的消息,自然不会大肆张扬,自然不会给倩芸添麻烦。大太太想定了,果断的吩咐女儿:“茹芸这个麻烦精,离家出走还找你玩,是存心替我们母女惹事。去收拾行李,我们马上就回锦屏看你二舅。”
倩芸不敢吱声,收拾几件换洗衣服摆在床上做个样子。她约好周正君明天一起去看茹芸的,就趁着卧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在,给周正君写信。方才四老爷夫妇才上门闹过,倩芸不敢在信里写请周正君照顾茹芸的话,只自己要回老家看二舅舅,大约十来天才能回来。还不曾写完,大太太喊她,她就把才写了几行的信纸塞进信封,把信夹在衣服堆里。
大太太收拾好两只衣箱,抽空过来看女儿堆在床上的那几件衣服,有些烦燥的说:“不够,把那几件夹的都带上。”
倩芸愣住了,大太太瞟了女儿一眼,风风火火拉开女儿的衣橱,把春季给倩芸做的几身春装都提出来,捡了个大衣箱开始装。
倩芸怕母亲看见她压在衣服下面的信,连忙把那堆衣服捧到箱子里,快手快脚把衣箱装满,就把箱盖扣上。
大太太带着倩芸又收拾出一箱细软,把几只箱子提到客厅,锁好几间卧室的房门,提着一串钥匙去敲对面芳芸家的大门。
芳芸正好在客厅看书,看见是大太太,连忙站起来,笑着唤了一声“大伯娘”。
大太太急着走,也不和她客气闲话,直接说:“我要带倩芸去锦屏看二舅,这是我们家的钥匙,你先替我们收起来。过几天你们太太回来交给她,我回来问她讨。”
芳芸毫不作难,答应一声,双手接过来,“我们太太回上海,我就交给我们太太。”
芳芸果然有眼色,大太太点点头,口气缓和了些,“回来我给你们带锦屏的酱猪腿和糟黄豆。我们去看亲戚,你一个人住在祥云公寓,怕不怕?”
“不怕,我表哥表嫂拨给我两个保镖。”芳芸侧过身对着小房间喊:“阿根,卡尔,你们出来一下。”
芳芸的喊声才歇,小房间里走出来两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男人,那个叫阿根的剃着极短的平头,头皮发青,个子和洋人一样高大,样子颇老实。他脸上带着讨好的微笑,走在前面,问:“九小姐,可是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