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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临城下(147)

白英华走了没多会儿,冷香就把一碗药端进了子轩房里。

夕阳温润的金光穿过屋外冰冷的空气投射进房里,落下一地悲凉的殷红。

这两天她绞尽脑汁试尽了办法也没能劝动子轩,这会儿却因白英华的到来心里踏实了许多,心里稳住了神也就忽然想起还有一个法子没有试过。

冷香靠近床边轻轻唤了子轩一声,子轩虽紧闭双目躺着,但她知道子轩是醒着的。冷香把药放到床头的几案上,站在床前静静看着苍白如纸的子轩,深深吸了口气,静静定定地开口道:“大少爷,冷香知道您如今只求一死,冷香也自知人微言轻,绝不奢望您能听我什么。可是,大少爷,您可以无欲无求,但冷香只是个看主子脸色吃饭的丫鬟,日子不管多难都得硬着头皮往下过,所以,为了以后的日子,冷香要斗胆跟大少爷提件事。”

这几天来劝慰他的人很多,他不睁开眼睛,却没法把耳朵也闭起来,所以那些话他虽不想听,但还是天天听着。听了这几天,所有人说的都是些宽心的话,突然间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从冷香嘴里说出来的,子轩蹙着眉,轻轻睁开了眼睛。

见子轩睁开了眼睛,冷香心中一喜,但却头一低跪了下来,“大少爷,您欠冷香的,冷香今天要讨回来。”

子轩怔了一怔,勉强撑起身子来,略带惊诧地看着冷香,“你……我欠了什么……”

冷香也不起身扶他,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子轩,“大少爷,您忘了吗,我们都输了赌局,您是要应我件事的。”

这个在沈府千波万澜里的小小插曲到今日几乎已被子轩忘得干干净净,冷香这时提起,子轩愣了一下才想起当时情景。

子轩慢慢躺了回去,“我连命都不要了……还有什么不能给的……你要什么尽管拿去……我都应了……”

冷香一字一句地道:“我就要您的命。”

子轩本已合上了眼睛,听到冷香这句话又转过头来惊诧地看向冷香。

冷香道:“大少爷,我五岁就进了沈家,七岁起就被派到您园子里来,到现在都已经十六年了。我本来是被遣来伺弄花草的丫头,是您可怜我年纪小又无依无靠总被人欺负,就让我在您身边伺候,还教我读书写字,给我讲做人做事的道理,十几年来您从没打骂过我,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待我就像是待亲妹妹一样。”话没说完,冷香就已簌簌落下泪来,望着子轩哽咽道:“遇到您这样好的主子是冷香的福气,冷香不该不知足。可是大少爷,冷香是个凡人,您给的多了,我想要的就更多,您对我好十六年,我就想您对我好一辈子。做丫鬟的都命不由己,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有个好主子罩着,这辈子被我遇上了,我就不能让您轻易把我扔下。冷香也心疼您活得辛苦,可您既然应了我,我就斗胆自私一回,请您饶自己一命,为了我不再过回无依无靠的日子……好好活下去。”

要他的命,不是要他把命拿出来,而是要他把命收好。

子轩倏然发现,全府上下真懂了自己心思的不是那些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却是这个默默陪了自己十六年的小丫鬟。

旁人都以为他这样折磨自己,或是为自己妻子做出这样丑事而恼怒,或是为沈家赶走了灵玉而难过。

唯独她知道,他活不下去,是因为没了念想。

之前无论多么难熬总是强撑过来,是因为觉得还有个人依靠着他,需要他活着。

如今,不需要再争什么权势,不需要再树什么威严,不需要再找什么存在感。

只剩他一个人,他便失去了说服那个筋疲力尽的自己撑下去的力量。

这样活着,累了旁人,更苦了自己。

他想就这样在沉睡里静静离开,像他一直以来那样,不去惊扰任何人。

可就在他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身体里抽离的时候,冷香抛给了他又一个必须撑下去的理由。

这世上,还有人需要他这条打满补丁的命。

他还有未了之事。

既是承诺,她要了,无论多难他也得给。

沉默良久,直到残阳收起了最后一抹余晖,子轩无声地轻叹出口一气,像打完一场激烈的阵仗一般疲惫地道:“扶我起来吧,药快凉了……”

日落,夜色渐沉。

安澜园里,念和慢慢地擦着前厅的桌椅,脑子里想的却全是子潇与灵玉的事。

这么些日子了,她借着探望子轩的名头已经暗中把恒静园的丫鬟家丁查了个遍,但仍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

若要让她猜一个人,她第一个就会说蔷薇。

因为据她所知,当日进了那屋子的丫鬟就只她一人。

但这显然不能成定论的证据。

每想到灵玉那日哀伤的神情,凄凉的身影,想到她那悲惨的死法,念和便心乱如麻。

子潇还在那极阴寒的地方住着,灵玉的尸骨还没能入土,她自知这不是能心乱的时候。所以她给自己找些活干,擦桌椅,扫院子,洗衣服,总之都是些不用动脑子的活。

手上做着事,心就不慌了。

满堂桌椅都擦了个遍,念和仍没想到什么可行的法子,只是想起了当日燕恪勤说灵玉小产是用药所致,便想去他那里试探着问问。

念和在水盆里洗了洗抹布,端着水盆走到门口,扬手泼了那盆脏水。

盆子已倾了出去,念和才看到院中还有个人。

赵行替子潇回来取东西,正在厅堂门前高阶下路过。

念和本在全神地想着怎么跟燕恪勤提灵玉的事,乍看到院中有人,吓了一跳,连拿在手里的铜盆也失手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