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楼下厅中灯虽亮着却没有人在。
她还是生他的气了吧。
唤来个小丫鬟,子韦道:“清雅呢?”
小丫鬟一怔,诧异地道:“三少爷不知道吗,清雅姐姐已经走了啊。”
轮到子韦愕然了,“走了?去哪儿了?”
小丫鬟道:“清雅姐姐黄昏的时候向夫人请辞,交了赎身的银元,天黑就走了啊。”
子韦愣了好一阵子,半晌,问道:“我……是不是伤了她?”
子韦打清雅的事没什么人知道,但三少爷要了清雅的事汉霄园里已经传遍了。
要了她,却不要她,这当然算是伤了她。
小丫鬟微颔首,轻轻点了点头。
沉沉一叹,子韦上了楼去。
唯有离开这里,她才能成为自己的主人。
这样想着,未尝不是件好事。
反正,他也是越来越喜欢独处了。
☆、如电亦如露
不知道是习惯了这个病人,还是习惯了把自己当成大夫,对林莫然这次手术娉婷做得很顺利。
没有林莫然的指点,也没有对他用任何麻醉剂。
仿佛一切早已成约定。
三天,娉婷确定郭元平足以应付林莫然可能出现的任何症状之后就回了家。
她并不想面对那深深的庭院,但那是早晚的事。
当走进沈府大门的时候,娉婷又犹豫了。
按道理来说,几日不回家,回来第一件事应该是去庄怡园请安的,但她还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解释自己这几天的夜不归宿。
子潇只叮嘱她不能说什么,但没告诉她能说什么。
她已从子潇那里知道灵玉下葬的事,这时也该去子轩那里看看。上次来时他不肯见任何人,现在怎么样了?可她还没想好要对子轩说些什么。
这不是她第一次感受死亡,但是第一次感到如此沉重。
或者,她该先在白雨泽的事情上给自己也给他一个交代。她已经想好要对白雨泽说什么,但想是一回事,真要站在他面前说出那番话还不是那么容易的。
人总比自己想象的要勇敢,但迈出第一步的勇气还是在想象范围之内的。
她也想找子韦聊聊,但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是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平日里最为活跃的哥哥了。
那座洋楼是他对她宠爱的证明,而现在除了这座洋楼,他和他的一切痕迹好像在她的生命中突然蒸发一样。
偌大的沈府,只有一个人是她无论带着怎样的复杂心情都能毫无顾忌地去相见的。
因为尘世的一切复杂都与他无关。
佛堂院子的门是大敞的,慧生在洒扫院落。
这一幕映在眼里,一种不安在娉婷心里生了出来。
寂清从来都是自己做这些事的。
“寂清呢?”娉婷匆忙走过去问。
乍见娉婷,慧生怔了一下才道:“小姐,寂清师父已经走了。”
“走了?”娉婷惊道,“他怎么了?”
慧生忙道:“不不,寂清师父很好,他是回上国安寺去了。”
娉婷愈发诧异地看着慧生,“回上国安寺?为什么?”
慧生道:“寂清师父是夫人五年前在上国安寺请来的,当时与上国安寺住持定下了五年之约,五年之后去留由寂清师父自己拿主意,现在五年期满,寂清师父就回去了。”
她从法国回来就是在沈府里见到的他,那样顺理成章地就认为他是属于这里的,从没想过他还会离开。
“妈既然请他回来,为什么还会让他走?”
慧生答不上来。
也没有机会答。
娉婷在意的并不是这个答案,而是那个人。
进门时一切的纠结都因这个人的离开而霎时被抛到九霄云外,娉婷匆匆跑出家门,叫了辆黄包车就直奔上国安寺了。
到上国安寺时,日已西斜。
稀疏的香客从大门进出着,进门的人脸上带着虔诚,出门的人眉目间挂着希望。
唯娉婷是焦急。
不像求佛,倒像是求医。
“女施主……”一个小沙弥见娉婷这样行色匆匆地进来,便迎了上去,还没等说话,娉婷就急道,“寂清呢?我要见寂清!”
小沙弥道了声“阿弥陀佛”,抬头看着娉婷道,“女施主可是沈家四小姐?”
娉婷怔了一怔,沈家在南京风光是不假,但也不至于一个空门里的小沙弥见她第一面就能认出她来。这时娉婷顾不得细想这些,点头道,“我就是,带我去见寂清。”
小沙弥侧身让路,微颔首道:“阿弥陀佛,寂清师叔已经吩咐下了,女施主随小僧来吧。”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他在等她。
他不是不辞而别,而是不知该去哪里向她辞行。
但他知道,她一定会来。
比起沈家佛堂,这间禅房简朴了许多,也寂静了许多。
俗家,再静寂的地方也是有尘世喧嚣的。
尘世的人或许听不到,但空门人都听得清楚。
娉婷走进这间禅房时,寂清正盘坐在案边抄写经文。
和在沈府经堂里一样清寂如水。
置身在静寂里,娉婷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小了下来,“你为什么要离开沈家?”
寂清把手中那个字认认真真地写完,不紧不慢地把笔放到笔架上,才抬起头来看向站在门口的娉婷。
寂清没有立即回答娉婷的问题,只是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位子。
不知道为什么,娉婷在寂清对面蒲团上坐下的一瞬突然感觉到,他是属于这里的。
他是沈府的客人,就像她是这里的客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