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把沈府佛堂当做栖身之处,但俗家终究不是他的家。
他只是俗家的一个过客。
无论她留他多久,他终归是要回到这里的。
尘归尘,佛归佛。
所以,话再说出来就变了样子。
“你……你为什么要当和尚啊?”
寂清带着佛一样超脱安详的微笑静静看着娉婷,“寺院就像是医馆,是替人解除痛苦的地方。和尚和大夫一样,都是救人的,只不过大夫医治人身,和尚医治人心。”
娉婷浅浅蹙着娥眉,微垂着目光。
从她走进这禅房那刻就注定了这不是一场对去留的辩论,而是他与她的告别。
没来到这里前她觉得他是适合沈家那个最宁静的地方的,进了真正的佛门才明白,这里与他才是相得益彰的。
他就像是这里的王,举手投足间就主宰着这里的一切。
她再没有理由与他辩驳。
“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寂清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会来,你来过,我就要走了。”
娉婷诧异地看着他,“你要去哪?”
寂清轻轻捻着佛珠,“去佛法所在之处。”
娉婷一惊,她知道佛教的发源地,也听说过那部让唐朝和尚玄奘名垂青史的《大唐西域记》,“你要去印度?”
寂清微笑着摇摇头,“佛法不在一处,而在处处。”
看着娉婷满面疑惑,寂清道:“子轩施主曾问过贫僧一个问题,若佛未成佛,我会做什么。”
佛未成佛,也就没有佛教这一说。
没有佛教,就没有和尚这样一群人。
没有和尚,他就不能当和尚。
如果不当和尚,他会成为什么人?
娉婷觉得,子轩的问题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可寂清却道:“若佛未成佛,我依然是我。”
娉婷摇摇头,好像寂清今天说的话格外难懂。
寂清道:“世上或可没有佛身,但一定会有佛法。佛法是存在于天地万物之间的,有万物就有佛法,万物中有我,我在即万物在,万物在即佛法在。拜佛拜的是佛陀,而念佛却是诵念佛陀传授于世人的佛法,佛陀若不在,佛法仍在,我或无法拜佛,但仍会念佛。这就是我对子轩施主问题的回答。”
寂清的话娉婷仍没有听懂多少,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那就是不管怎么样他都会把这和尚做下去。
“那……”娉婷道,“那也不用走啊,这里是寺院,难道还不能念佛吗?”
寂清轻轻摇头,“空门中的佛法就像是晦涩的医书,就算倒背如流也未必能去救人。佛法既是存在于天地之间,就当走入天地间觅得,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才是最精深佛法。”
娉婷轻抿嘴唇,她不懂什么佛法,她只是清楚地知道,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相对了。
低头看到自己左腕露出的佛珠,娉婷想起了些什么,撩起衣袖把佛珠解了下来。“你说这个可以保人平安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你既然要出远门,那这个还是留给你吧。”说着把佛珠递到寂清面前。
是希望他平安,还是怕睹物思人,娉婷自己也分不清。
寂清没伸手去接,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红尘里世事难料,万勿轻心。”
娉婷仍没有收起佛珠,寂清伸手接过,却用另一只手轻轻拉住娉婷的手腕,亲自将佛珠认真地绕回到娉婷的左腕上。
松开娉婷的手腕,寂清又轻轻道了声“阿弥陀佛”。
“时候不早了,这里离沈府很远,早回吧。”
轻轻按着寂清刚为她绕上的佛珠,娉婷道:“你什么时候走?”
“你走了,我就走。”
娉婷出门,寂清并没有起身去送,她站起身,他就重新拿起了笔。
她转身走出门工夫,他刚好抄完经书上的下一个字。
缘。
他与她,注定是少了些什么。
娉婷并没有发现,她刚走出禅房就有一个身影在她身后悄悄走进了禅房。
“寂清师父。”
沈谦站在案前向寂清欠身行礼。
寂清再次搁下笔,从案后站了起来。
“阿弥陀佛。”
“寂清师父,”沈谦也不寒暄,直道,“夫人知道您有意云游四海参悟佛法,特遣在下送来千两黄金,愿寂清师父一路平安。”
寂清道:“夫人好意,寂清心领了……”
不等寂清把推辞的话说完,沈谦便道:“寂清师父,夫人知道您必不会收这些身外之物,所以这些黄金不是给您的,是给佛祖的。上国安寺历经战火,亟需修缮,这些黄金是夫人为修缮寺院捐的功德,在下已交给住持大师了。夫人希望佛祖能看在她捐的这些功德的份上保佑您早日平安回来。”
寂清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寂清代上国安寺谢过夫人。”
沈谦又道:“夫人让在下转告于您,请您每到一地落脚就给她带个信,无论书信还是口信都好。夫人说,她不想牵绊您,但想要知道您一切都好。”
寂清颔首道:“寂清铭记于心。”
沈家,注定是他的心与尘世最后的牵系。
☆、回来就好
出了寺院大门,娉婷坐上一辆黄包车,随口说了个地方。
她并没有意识自己说的是哪里,总之不是沈府。
人说,失去才知珍贵。
娉婷此时想的却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拥有过这个人。
他不是寻常的俗世男人,所以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俗世男女之间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