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让他决定做一件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事他心甘情愿去做。
突然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虽然眼前面对着未知的险境,江天媛却好像瞬间轻松了许多。
人的肩上或可以担起千钧的重量。
但心总是不堪重负的。
何况是女人心。
江天媛的心是轻松了,娉婷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第一次独自手术,遇上的竟是不肯接受麻醉的病人。
“不用麻醉?!”娉婷一手拿着盛放乙醚的瓶子,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啊?”
林莫然只摇了摇头。
他接受过三次性命攸关的西医手术,没有一次用麻醉。
不是不怕疼,而是要保持清醒。
保持清醒,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没说什么。
死没什么,但不能让并肩作战的人陪葬。
这些事不是一言两语能向娉婷说明白的,何况,他也不想她知道。
“你是担心我记不住手术步骤吗?”娉婷急道,“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记得住的。你不相信我,那就相信他吧。”说着指向立侍一旁等待吩咐的赵行,“他从来没有记错过东西的。”
赵行一怔。
他有过耳不忘的能力是不假,林莫然刚才的话他已经全记住了也是真的,但是至今只见过他一两面,恐怕连他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娉婷怎么会知道他有这样的本事?
怔愣中看到娉婷对他眨了眨眼,赵行立马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道:“林先生放心,您的话我都记下了,我会提醒小姐的。”
娉婷也忙跟着拼命点头,“是啊是啊,就看在我第一次一个人做手术的份上,你就不要难为我了,好吗?”
看着娉婷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林莫然心里一疼。
竟比胸前的伤口还疼。
他突然有一种感觉。
这个女人的眼泪已成了他这辈子无法痊愈的硬伤。
“好……”林莫然牵起一丝苍白的笑意,“不过不该是乙醚……”
娉婷一怔,旋即叫出了声,“啊,我错了!严重创伤病人对麻醉药耐受性很差,用镇痛药和肌松药就行了。”
林莫然仍带着浅浅的笑意,轻轻点头,“对……”
见娉婷利落地转身取药,林莫然轻轻合上了眼睛。
赵行就站在一边,微微皱眉看着这场最奇特的手术。
大夫不像是大夫,病人更不像病人。
终日在刀尖上过活,赵行隐约能猜到林莫然不肯用麻醉药的原因。
他明白子潇把他留在这里,除了帮忙,也有保护和监视的意思。
一早就知道林莫然不是个普通的大夫,刚才太白楼一战更是对他满是疑问。
可眼前赵行最想不通的是,林莫然这样的人怎么就这么放心地把命交给这个被全府上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大小姐?
本来替林莫然捏着一把汗,看着看着,却只剩下惊讶了。
这是沈家那个终日冲几个哥哥撒娇胡闹的娉婷小姐吗?
非但没有因为紧张害怕而忘记步骤和用药,甚至拿着手术刀的手都一点也不发抖,而且手法轻巧精准不亚于任何一个他见过的西医。
娉婷不是学艺不精,只是不敢开始。
亲眼见过几个死在手术台上的病例之后,手术刀就变得异乎寻常的沉重了。
一个人的生死就在她的手下,她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担得起这样的重量。
可现在面对这个男人,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场生死的抉择。
虽然他命悬一线。
可他那么平静。
仿佛这只是一堂实习课,他平静地指导,她认真地完成。
仅此而已。
投入了,便不怕了。
“药盘。”
直到娉婷干脆地开口,赵行才回过神来,忙伸手捧上药盘。
一声脆响,娉婷转身把刚从林莫然肺里取出的子弹扔进了药盘里。
清创,止血,缝合,包扎。
一系列步骤完成,又处理了他右手臂上的擦伤,娉婷轻轻替他盖好被子,才直起腰来舒了口气。
床没有手术台那么高,娉婷是跪在床边完成手术的。一连跪了两个多钟头,娉婷不得不扶着床边慢慢站起身来。赵行忙上前扶起娉婷,扶她到一旁椅子上坐下休息。
揉着跪得又麻又疼的膝盖,娉婷对赵行道:“去告诉二哥和天媛姐吧,他已经没事了。”
赵行应声退下。
看着在镇静药作用下安详睡着的林莫然,娉婷脸上浮现一丝疲惫的笑意。
含笑,娉婷轻轻地道:“傻瓜……”
他左肋那道伤疤上隐约可见的针脚整齐细致,几乎像件艺术品般完美,怎么可能是新手做的呢。
他只是为了让她放心去完成这场手术罢了。
她这辈子第一次独自亲手完成手术。
亲手救回一条生命。
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夫。
她救了他的命,他却是救了她的心。
谁是病人?
谁是大夫?
这两个角色从两人相遇起便注定是分不清的了。
☆、却话巴山夜雨时
第五十五节·却话巴山夜雨时
赵行向子潇报告了手术的情况后便领命离开了宅子。
子潇让江天媛留在屋子里,自己则一直坐在院子的石桌旁。
之后,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一个男子用同样的方式叩响江宅的大门。
直到天明。
赵行没有敲门,直接从墙头翻进了门来。
如履平地。
“二爷……”赵行颔首站到子潇面前,开了头,却只开了头。
屋里,江天媛已经在客厅连椅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