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潇从石凳上站起身来,看着埋头站在面前的赵行。
能让赵行不敢说出口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这事与子潇切身相关。
于是子潇道:“无妨,有话直说。”
赵行仍未抬头,稍一犹豫,低声道:“属下看到,和张合年的人在一起搜捕林莫然的有……有三少爷。”
皱眉。
“子韦?”
想起太白楼,想起那些戏子,想起那个红衣女子,想起那个突然转了心性一样的弟弟,子潇觉得有些积存的疑惑像是霎时有了头绪。
“是,二爷。”
简短的思忖,子潇问道:“督军府有动静吗?”
赵行一怔,忙答道:“暂时还没有。”
点头,子潇用惯常的不冷不热的声音道:“继续盯紧了张合年,还有子韦,尽量引远点,尽量不要动手。督军府一旦有动静马上报告。”
赵行不明白,向来不问政事的子潇怎么突然对督军府这么上心。但他明白,有的事他该问,有的不能问。
“是,二爷。”
说罢,欠身行礼,原路返回。
目送赵行的背影消失在墙头,子潇在院子里慢慢踱着步子。
天已亮了,但还是冷冰冰静悄悄的。
冷得静得一如子潇现在的思绪。
躲在茶室门后等待时机的时候他便发现,除了张合年那些军火商的人,除了林莫然,还有一方人马。
最先让他发现异样的就是那台上的戏子。
字正腔圆是不错,但错也错在这字正腔圆上了。
方正圆润得太过标致,却听不出什么情感。
这分明不是戏子在扮演人物,而是什么人物在扮演戏子。
再看,便发现除了掌柜、账房,其余伙计全都有异。
他们似乎和他一样,也是在等待些什么。
只是他先等到了。
起初他认为那是督军府的人。因为他一时想不到除了官家,谁还能派出这么多人分布在太白楼的各个角落。
转念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很简单,这是子韦的地盘,他若不点头,谁能在这里风平浪静地偷天换日?
可子韦手里并没有人。
或者是什么人与子韦的合作。
或者子韦只是在帮什么人的忙。
思绪所及,尚没有答案。
但他知道无论督军府还是张合年,亦或是那股尚不清晰的力量,都不会轻易放过林莫然的。
而他现在是打定了主意要帮林莫然到底。
就在林莫然举枪对准自己眉心的时候,子潇就把所有的犹豫打消了。
他没有信仰,却开始敬慕有信仰的人了。
至少,他们知道自己会为什么而死。
而他不知道。
人无法决定出生,那么能决定自己死亡方式的人就是幸福的了。
陷入沉思,子潇没感觉身边有什么异动,回身时才发现江天媛已在石桌旁。
桌上一壶咖啡。
一对杯子。
江天媛倒满了两个杯子,把其中一杯推到对面,另一杯放在自己面前,扔进去一块方糖,“来喝点东西吧。”
子潇到石桌边坐下,看着江天媛一副度假般悠闲的模样,苦笑,道:“你倒是沉得住气,我还以为你会去把张合年家房子拆了呢。”
江天媛一笑,道:“要是在以前,我肯定做得出来。”
以前。
“现在呢?”
江天媛搅着咖啡,沉沉地道:“命都不是自己的了,怎么还敢胡来啊。”
子潇端起那杯没加糖的黑咖啡,喝下一口,眉心微微蹙起,“你知道我在英国那几年在学什么吗?”
只知道他是去了英国留学的。
商人的儿子,还能学什么?
“做生意?”
子潇摇头,笑,道:“做生意不是能学来的,是要自己悟的。”
江天媛微蹙娥眉。
“我学的是侦查,和你在德国学的那些东西差不哪去。”
惊,江天媛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静静定定的子潇,“你,你也是……”
子潇摇了摇手,“我什么都不是,就是个做生意的。只不过这年月做生意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容易罢了。”
轻叹,苦笑,江天媛轻轻摇头。
“我那年从南京走了之后就去了北平,因为北方一直不太平,所以第二年去了美国学化学,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结识了革命党。”
子潇道:“美国?你不是从德国回来的吗?”
江天媛点点头,道:“是。我加入了革命军之后就被选来执行地下任务,所以被派去了德国,一边继续学生物化学,一边暗中接受特别训练。去年我已经回国了,只是年底又接到任务回了德国。”看看一直凝神听着她说话的子潇,江天媛又牵起丝苦笑,道,“我在追查一个外国杀手,这个杀手是被袁世凯秘密雇佣来暗杀身在国外的革命领导者的。从德国到英国,到美国,今年三月追着线索回了国,但是线索到了南京就断了。一直找到九月,还是没消息,时局不稳,我也不敢再多耽搁了,所以……所以就找上了你们。”
子潇只是点了点头。
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她的事做不下去来投靠他和郭元平,这在他眼里本就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
“那张船票肯定是真的,你是怎么从那张船票上看出有问题啊?”
子潇一笑,道:“我没说船票有问题。船票是真的,但你九月二十一号那天出现在码头也是真的。我认不错人。”
浅饮一口咖啡,江天媛叹道:“真庆幸那个跟我玩捉迷藏的不是你……”
子潇只是一笑,而后,笑意隐去,眉心又微微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