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70)
然而常康可不是愚笨之人。
他先前就听出许君赫早就从纪昱之子的身上搜出这样一块玉,若是他只想惩治泠州这些官员,肃清其中污秽,早就可以用纪昱之子身上的玉揭开这桩贪污皇贡之案。可他却还是演了十来日,以纪昱行贿之由降罪纪家,下了搜查令。
显然许君赫的目的不是纪家,也不是泠州这些当职的官儿。
奈何常康品阶不高,无法透过迷雾窥探京中朝廷,不知这刚及弱冠的皇太孙设下此局,究竟是在与何人斗法。
他自不敢问,只低头将命令接下,悄悄抹着额头的汗。
“你这妹妹,如何处置?”许君赫又去问纪云蘅。
他似乎颇有兴趣从纪云蘅的口中听到她是如何下责罚的。
纪云蘅看着趴在地上哭得凄惨的纪盈盈,说道:“我想让她把从我这里抢走的东西都还回来。”
“还有呢?”他又问。
“请家法。”纪云蘅说:“我犯错时,便是如此。”
“多少鞭?”
“十……”纪云蘅为难起来,斟酌着,“十五鞭吧……”
许君赫点了点头,刻薄评价道:“这主意果真是一如既往的无用。”
他转身道:“你今日就记着你这长姐的恩惠,我若治你欺瞒之罪,便是先拔了舌头再乱棍打死。你母亲教子不严,唆使你污蔑长姐,与你同罚,各领五十鞭,再于院中跪足两个时辰。”
“方才那些下人,纵容主子行恶,颠倒黑白。”许君赫眸色平淡,语气寻常,“仗杀。”
“常大人。”
常康忙道:“下官在。”
“留下人看着,将惩罚实行结束后派人向我通报。”许君赫道。
“下官领命。”
许君赫将那小盒子盖上,递到纪云蘅面前,低声,“拿着东西,回你的小院去。”
一瞬间,他又从那个杀伐果断的皇太孙变成了良学。
纪云蘅抬头与他对望,想问问他还会不会再去小院,再陪着她说话,帮她摘花。可到底没问出口,她默默接过了盒子,抬步离开。
待走到门边时,她又回头看了许君赫一眼。
身着锦衣的少年立在堂中,正低声与身边的人交代着什么,他的金冠在日照底下一晃,满堂光彩,俊美非凡。
纪云蘅很早之前就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她好。
她从没相信良学之前说来到小院是因为跟她娘是旧相识。或许是为了这块玉,或许是为了其他,而今他的目的达成,可能就不会再来了。
没关系。
纪云蘅又想,她还有小狗呢。
第24章
两年前,蒲甘自南海关入晏,运有绫罗绸缎千匹,玉石珠宝百箱,汗血宝马十匹以及精铁百斤。
俱是献给大晏的贡品。
过了南海关之后便有重重检验,每行过一处就要被当地最高级官员细细查过,记录成册往上级递交。
统共要经过十八城池,泠州便是最后一地。
自泠州出来之后,这些贡品便会随着泠州各地的税收一同往京城运。
也就是说,要从这批皇贡里贪污,须得改前面十七份记录册,才可瞒天过海。
而纪昱手中的两块碧玉究竟是从何得来的呢?
初押进牢中时,他就吓得屁滚尿流,还没等提审就全部交代了。
他说是两年前官署里名唤赵荃的同僚突然找上他,以惧内为由托他送两盒子东西给他那个被夫人赶出家门,卖去了阳县的妾室。纪昱当时看过,盒子里都是金银首饰,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念在同僚的份上便答应了,找人送了之后,赵荃登门道谢,送上几盒香料,待纪昱带回家后才发现,香料中正放着那两块碧玉。
他心知官员之间私相授受有违律法,可那碧玉实在漂亮,便是纪昱不懂玉也能看出那两块玉的珍稀昂贵,心中贪念大起,也不敢将玉变卖,这才将玉留了下来,给了儿女。
此事报给许君赫后,他听完却没什么表示,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只道:“再审。”
昏暗潮湿的牢房中,哀嚎痛哭声此起彼伏,其中夹杂着两声狱卒的粗声喝止,在幽深的牢中回荡着。
许君赫是个金贵的主,不论到何处都要坐着,便是只来这牢狱中问几句话,也要让人搬上椅子,好茶伺候。
周围候着的衙役皆低头不语,站得笔直,半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少顷,殷琅提着灯推门而入,轻声道:“殿下,纪昱全招了。”
许君赫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慢悠悠地应道:“如何?”
他的嘴很刁,即便这茶已经是狱卒们奉上的最好的茶,他还是一口都没动,茶凉了就让人倒了重上。
殷琅便答:“他说他的确一开始就知道赵荃送来的盒子并非给妾室的,而是上头贪下来的东西。泠州一带富裕肥沃,贪赃的手法和流程已经成熟,上头的官员想贪什么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赃物沿着一层层往下分发,将东西散给官署里那些不起眼的小官员,再以各种理由送去其他各地。如此,那些宝贝根本不会从上头人的手中过,下头的人也不知东西来自何处,去往哪里。”
自十多年前,裴家出了贪污大案之后,皇帝对贪污一事查得极严,任何身在高位的官员都被紧紧盯着,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往上汇报。
所以参与其中动手执行的,往往是底下那些不受关注的小官,能在神不知鬼不觉时将赃物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