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71)
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笼罩泠州官署,每人织一条丝,网就形成了。
只是两年前的那回,皇贡在经手某个没见识的官员时,被私自扣下了两块碧玉。
此玉被贪下之后才被那小官发现是烫手山芋,无法出手变现,否则一旦流出,便立即会被查处。
碧玉经过几重转手,最后落进了纪昱的手中。
他因官职太低,所知实情甚少,心里清楚是上头贪下来的东西,却根本不知是皇贡,在贪念的驱使下将玉给了儿女,叮嘱他们好好藏着。
若不是许君赫离奇穿成小狗,在纪云蘅的院中撞见了纪盈盈拿出碧玉,恐怕这两块玉会就此被藏一辈子,谁也不会得知。
许君赫起身,拂了拂衣袖,笑着道:“泠州果真地灵人杰,是块好地方。”
北城区的官宅。
面容清秀的婢女端着热茶,脚步几乎无声地来到门前。
还未开口,靠在门边的年轻男子忽而掀起眼帘。
他身量很高,一身墨色衣袍束出匀称的腰身,长发高束,些许碎发落下,让肃冷的眉眼柔和些许。
“迟大人,这是孙相的药。”侍女行礼,双手将托盘举高。
年轻男子便将盖子掀开,查看了一番后,端着托盘叩门进屋。
屋内燃着轻烟,门窗紧闭着,前后几盏灯亮着,也不算亮堂。
两个人隔着棋盘而坐,其中一人发须全白,身着银丝飞鹤袍,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人,说道:“郑大人,可想好如何落子了?”
“孙相莫催,下官正想着呢。”对面手执白子的人道。
思索再三,这才落下子。
“大人,该用药了。”
年轻男子举着托盘跪在地上,恭敬道。
“又是这麻烦事!”白胡子男人烦躁地叹了一声,抬手端起药碗,皱着眉头一口气喝尽,“天下再找不到比这更难喝的药了。”
此人正是当朝左相,孙鸿川。
与他一同下棋之人,则是刑部尚书,郑褚归。
二人轮番下了几子,郑褚归举棋的手便顿住了,迟迟落不下去,而后叹道:“孙相,此局何解?”
孙鸿川没有应声,而是从男子手中接过蜜饯,问:“小迟,你认为如何?”
男子低头道:“大人,迟羡不会下棋。”
“你就随意看一看,说错也追究你。”孙鸿川道。
迟羡闻声,抬头往棋盘上看了几眼,便道:“既是死局,挽救无用,当舍棋。”
孙鸿川笑出声,将困死的白子一颗颗拿起来,“郑大人,连小迟这个不会下棋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你怎可不知呢?”
郑褚归看着他将棋一个个捡走,道:“只是这一舍便去了不少,下官到底还是痛心。”
“落入死局之棋,再救也是徒劳无功,不过是往里白搭。”孙鸿川淡声道:“再从别处下手,予以回击就是了。”
“是下官愚笨了。”郑褚归长叹一口气。
孙鸿川便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须长吁短叹。”
“那两块丢失的碧玉,周文皓翻遍泠州都没能查出去处,皇太孙竟能如此神通广大?刚来了泠州就能得知?”郑褚归紧拧着眉头,满脸疑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泠州没有许君赫的人,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若在泠州做局,则必有风声,他们就能寻着风在一切都查出来之前将纪家处理得干干净净。
于是导致这一切事情就像是完全凑巧,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毫无防备。
许君赫头一次来泠州,倘若他真能在周文皓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查出贪污皇贡的前因后果和碧玉的去处,那本事才是真的通天了,他们无异于在与神仙斗法。
唯一的解释,便是皇太孙走了大运,误打误撞扯出了此事。
他隐隐紧张道:“这皇太孙不声不响捅出这么大的事,不知暗地里是什么动作,难不成是想翻十几年前的旧卷宗?”
“这都多少年了,旧人的骨头怕是都化成了灰,他要如何翻?是周大人自己办事不仔细,没处理干净,才让人扯出了线头,莫要自己吓唬自己,自乱阵脚。”孙鸿川喝了两口茶,清了清口,又道:“日后你们记着这教训就好。”
郑褚归忙道:“下官谨记。”
“区区一个刚及弱冠的小子,翻不了天。”
孙鸿川落下最后一子,棋局结束,郑褚归认输,赞道:“孙相棋术不减当年,下官甘拜下风。”
孙鸿川受用,笑了会儿后忽而转头,对跪在一旁的迟羡道:“去看看今日是谁熬的药,如此难喝要手也无用,去剁了双手喂狗。”
迟羡微微颔首,应声退出房屋。
泠州翻出贪污大案,皇帝震怒,以泠州刺史为首的一众官员通通关入牢中,革职查办。
一时间,泠州掀起轩然大波。
七月底,又落了一场雨。
只是这场雨不大,淅淅沥沥,敲在窗子上的声音反而使人心情宁静。
纪云蘅坐在亭中,看着池塘里的落雨发呆。
那日纪家被抄查之后,她回了自己的小院,将盒子又重新埋进了床底下的洞里,只是想起了从前旧事,闷闷不乐了几日。
王惠与纪盈盈当日就领了五十鞭,给抽得背上皮开肉绽,硬生生痛晕了四五次,被冰冷的井水浇醒了继续抽,直至半死不活被抬去就医,剩下的在院中跪两个时辰,是隔日施行的。
皇太孙一句仗杀,纪宅的院中泼了一层血,地砖好几日都没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