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问题的答案对她而言有点超纲, 讪讪一笑。
“算了……你不必告诉我。”她坦承道,“即使你说了曲名, 我大概也是不知道曲调的……我从前只学过除魔之术,至于琴棋书画, 却是一窍不通的。”
她的坦率,似乎反而狠狠地噎了都大少爷一下。
都瑾默了片刻,轻轻一笑。
他原本就按在琴上的那只右手微微一动,勾起数根琴弦,发出一连串流畅而简短的旋律。
谢琇:?
都瑾道:“那你都听过些什么曲子?”
谢琇为难地想了一想。
虞州谢氏平时也很少有人弹琴自娱……大家都是画符自娱的。
自然,逢有酒宴,自是有琴师在一旁弹些曲子。可是“谢琇”听就听了,却是没一点想要知道曲名的冲动。
谢琇只好艰难地翻找自己的记忆,然后好歹找出了一首稍微贴合些时代背景色彩的曲子来。
“呃……啊,对了,有一回家中设酒宴,宴席上以曲佐词,唱‘浣溪沙’一曲,倒是非常……呃,令人印象深刻。”她说。
都瑾看起来有点惊讶。
“‘浣溪沙’?”他念着这个词牌名,半晌仿佛突然记起什么,忽而展眉一笑。
“我知道了。”
谢琇:……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
她满头雾水,却也没忘了再度向他伸出手去——这一次,他没有抗拒她的挽扶,借着她的力度,很快地站直了。尔后,他一边弯身下去捡起那架古琴,一边头也不回地曼声吟诵道: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谢琇:……!!!
这不是……不是他们初次见面时,她为了想搭一搭谢玹那条故事线的便车,而给自己设计的尬人台词吗!!
他居然藏在那里都听到了!难怪他当时没忍住会笑!而且,他居然一直记到现在!!!
她没忍住,咬牙切齿地说道:“都怀玉——!”
“嗯?什么?”他的语声里犹带一抹笑意的余波,有些费力地拾起那架古琴,掸了掸土抱在怀中,这才转过身来,满面无辜地望着她。
他一回过头来,就看到她因为生气而涨红了的脸颊。
很奇怪,他竟然认为那种表情和神色都无比鲜活生动,令人羡慕到近乎嫉妒。
含着那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他左臂用力揽住那架古琴,腾出右手来,在琴弦上洒然一拂。
一连串叮叮咚咚的琴音流泻出来。
《浣溪沙》是小调,整阙词也不过就是六句,并不难弹奏。
他现在倒是有了一点弹完全曲,看一看她那张脸上还能有什么更加生动的反应的兴趣。
这种微妙的、小小的恶作剧一样的意图,仿佛就替他扳回一城,让他刚刚在她面前笨拙的表现都可以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似的。
谢琇:“……”
病弱公子在她面前露出一丝笑意。那笑意纯澈明朗,使得他那张终年苍白的脸上都显出几分光彩来。
她这才恍然发觉,假如脸上没有那层因为体弱而带上的雪色的话,都瑾的五官原本应当是称得上秾丽的。
想必他在健康的时候——在京城里被称为“风仪极秀”的怀玉公子的时候,气色红润,风度翩翩,卓尔不凡,唇色如丹……那种外形,应当是会一瞥间夺去心神,令人见之心喜的吧。
他的双唇并不像是大多数男主角形容词中必备的那种“薄唇”,相反地还有些厚度,即使现在因为她的注视而微微抿了起来,那唇线还是略显丰盈。
在她不自觉的目注之下,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了起来,抿着唇,皎白的牙齿还轻轻咬住了下唇。但她注视得久了一些,他好像也绷不住自己假装没注意到她那两道灼灼视线的模样,齿关一松,双唇微启,嘴唇上甚至带了几分红润之色,下唇上还带着一点点水泽,显得比方才要生动鲜活得多了。
谢琇:……!
这不是她想好的反杀之招,真的。
……但用视线就把对方刚才的戏谑之意反杀了回去,好像也不错。
她慢慢地弯起眉眼。
现在,窘迫的人,重新变成了都大少爷。
这可真是……太妙了。
谢琇仿佛就突然不知道“见好就收”这几个字是怎么写了一样,含笑说道:“啊,原来那天我在山中念诗,你都听到了啊。”
都瑾:“……”
他卡了一下,好像没能想出更能反击她的话来,于是垂下视线,右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琴弦。
“我本想装作没有听到的……但不意十二娘竟然有此雅兴,真是令人惊讶……”
过了片刻,在那一阵一阵的拨弦声里,他才轻声这样说道。
谢琇:“……”
啊,又开始用“十二娘”这种虽然有点亲近、却又莫名带着一股客套感的称呼来叫她了。可见她刚刚是真的一招反制了他吧?
她拿捏了一下情绪,压着一点声音说道:“……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都瑾大约没料到她的回答竟然是这样,略带一丝惊讶地抬起眼来望着她。
片刻之后,他忽而转过身去,往小亭的方向走去,举步迈上台阶。
谢琇:……?
都瑾拾级而上,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又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今天略有些风,清风吹过亭榭,吹得他青袍的下摆微微飘动。
他单手环抱着那架古琴,右手只是虚虚搭在琴身上,当风而立,衣袂飘飘。
谢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