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又来了。
她那点文学造诣又在蠢蠢欲动。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忽然涌上了两句别样的诗。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可是,这两句诗的意思,可不怎么太好啊?
其实这两句诗,是在感慨知音易逝。所以在原诗中,紧接着下面两句就是劝酒的。
谢琇抿了抿唇,把那两句诗从脑海里甩掉了。
她迎着都瑾的目光,同样向着亭中大步流星地走去。
都瑾在谢琇开始往亭中走的那一刻就微微笑了一下,尔后居然没有在入口处等着她上来,就转身走到那张已经陈设好的琴案旁,将那架古琴在案上摆好,然后一撩衣袍的下摆,就那么潇潇洒洒地盘膝坐了下来,双手轻轻搭到了琴弦上。
他先是调试了一下,确认这架古琴并没有因为刚刚的意外而摔坏,也能正常弹奏;紧接着,他的指尖在琴弦上拂过,带起一连串流畅优美的旋律。
谢琇正在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台阶,听到这段旋律响起的时候,不由得脚步一顿。
这段旋律比她在现世里听过的那一曲还要复杂一些,但毫无疑问,就是《浣溪沙》的曲调。
……因为都瑾似乎完全没有等待她这位听众到场坐下的意思,就那么合着琴曲,曼声吟唱起来。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他将最后一个字拖得长长的,手下的琴调却陡然错杂繁复起来,由强而弱,最后渐渐淡出。在谢琇走到他的琴案之傍的那一刻,他指下刚好弹完最后一个音符。
谢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的脑海里充斥着的叫好声都是极为现代的,什么“好听!”、“安可!”、“Bravo!”……哪一个也不适用于现在的场合。
她梗了一下,极为艰难地在自己匮乏的夸夸词库里找出了一句来。
“……甚妙。前人有诗云‘大珠小珠落玉盘’,想必就是如此吧……”
都瑾修长的手指还停留在琴弦上,他抬起眼来望着她,自然也看到了她那不自然的神态和语调。他垂下视线想了想,忽而噗地一声轻笑。
“是吗?”他轻描淡写地应道,头是低着的,让谢琇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这首诗写的……应该是弹奏琵琶,并非瑶琴吧?”
谢琇:“……”
啊今天你到底还要抓我多少个bug才够!
或许是她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的现状,很好地取悦了他,让他重新获得了以往“怀玉公子”无论在任何风雅之会上,无论是作诗属文、琴棋书画,还是清谈大道,全部都没有落于下风过的那种快意;于是他低低地笑了出来。
他仿佛已经尽力自抑了,甚至抬手握拳,将右拳抵在唇边,好像那样就能掩盖住从他的喉间逸出的一连串笑声似的。
可是他的肩头微微颤动着,脸也垂下去,像是在今日的清风里愉悦地簌簌作响的一丛绿竹,整个人身上都透出一股愉快之意来。
第61章 【第二个世界残夜】19
谢琇:“……”
她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一种糟糕的冲动——
想拿出一枚闭嘴符, 啪地一声拍到毫无防备的都大少爷清瘦的脊背上去,把他愉快的笑声中断在这里!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什么闭嘴符。
她只能左顾右盼,内心抓耳挠腮,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话题, 能够完美岔开都大少爷的笑点。
“呃……”她说道, “其实……昔日我听过的《浣溪沙》一调的词作,并非这阙词……”
都瑾大概很惊讶她还有心思跟他主动提起这种文学方面的话题,他放下了搭在琴上的手,双手自然地垂落在膝上,微微扬起头来, 望着她的深瞳之中犹带几分未散的笑意,显得那双益发深邃的黑眸里亮晶晶的。
“哦?”他问,“是何词作?”
谢琇心想,这道题我会!上课都要全文背诵的!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她曼声吟道, 语调极之流畅。
都瑾就那么弯着双眼,静静听她吟诵, 听到格外感兴趣之处, 还一脸若有所思地垂下视线,纤长的手指轻叩着青袍笼罩下的膝盖。
直到谢琇吟诵完毕, 他才重新抬眼,却没有立刻去看她, 而是出神一般地将眼神在周围亭外的景色上逡巡了一周,缓缓说道:
“如此听来, 这阙词倒是十分符合眼下的景象……”
谢琇:?
她愣了一下,再仔细一想,觉得倒确实如此。
她原本只是想随便扯一首自己熟悉的诗出来应个景,但没想到都大少爷果真是认真听了进去。
看他那一脸笑意全然消失、若有所思的模样,此刻想必他正在品鉴和斟酌着诗中的真意吧。
糟。谢琇想,这首诗好像有点伤春悲秋……不,老师讲课时用的那个字眼是什么来着?
……啊对了,“伤春怀人”。
去年天气旧亭台,但这旧园里,已经没有了去年那些与他一道赏景之人。
亲近的家人,忠诚的仆役……除了一个还是会闹出烂摊子来要他去收拾的弟弟之外,如今与他一道站在亭中,眺望旧景之人,却只有她。
……导致都家被摧毁的那场大祸的,其中一方责任者的,妹妹。
谢琇心想,跟这样的文化人讲话,真是太耗费心神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哪个话题会引起怎样的后续反应……但你还是要说。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