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瑾好像被刚刚那一声大喝抽走了所有元气似的,谢琇听到他剧烈喘息,发出了一种可怕的、喘着粗气的声音;那种声音像是与他空洞的胸腔内部形成了一种共鸣似的,仿佛风吹过半圯的旧屋墙上的大洞,发出咻咻的声响。
可是都弘仿佛完全已经被怒火遮蔽了眼睛。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哥哥到底有多痛苦。
“你们还能说什么?你们能说一个‘不’字吗!难道你们要让其他镇民说,都家都是一些不通情理的冷漠之辈吗!”
都瑾:“咳……弘弟,不……快别说了……”
可是一位病弱的哥哥,完全阻止不了一个健康、冲动又活力十足的弟弟。
都弘恨恨道:“没有谢二,这一切本该都不会发生!哼!我看,谢二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其实也不过是拿着我们的性命,去填他自己的大道而已!”
谢琇:!!!
而屋内的都瑾仿佛比她还要惊愕。原本剧烈咳嗽、喘息急促的人,竟而突然爆出一声厉喝。
“弘弟!住口!!”
然后,他根本来不及说出更多训诫之言,就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谢琇:?!
她在窗下呆怔了几秒钟,一时间没有想好是赶紧冲进屋去查看一下都瑾的情形,还是为了遮掩自己在此偷听的事实,再稍微等一等——
可是,在她拿定主意之前,她就听到屋内传出一声不祥的声音。
“呃——!”
谢琇听得分明,那是呕吐声。
紧接着,都弘慌张至极、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就立即扬了起来。
“大哥——!你吐血了——!”
谢琇不再犹豫,闪身一大步就迈到书房门口,连声招呼都不打,径直推开门冲了进去。
而书房里的情形非常糟糕。
谢琇一眼就看到侧身坐在地上、左手撑着地面,右手则紧扣着自己的咽喉处,面色痛苦万分的都瑾。
都瑾依然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但他此刻的面容却比他的衣服还要白,嘴唇毫无血色,但有一部分却被鲜血染红。他的唇角也溢出血迹,一直流到他的下巴上。他胸口的衣服和前襟上都绽开了朵朵血花,极是触目惊心。
谢琇不由得一愣,动作都因此滞了一滞。
而此时,竭力扶着他病笃的哥哥的都小少爷抬起头来,看清了来人是谁之后,他愕然喊道:“……谢十二?!”
都瑾原本好像竭力想把自己呕血的那种冲动压下去,他的手指紧扣在咽喉上,又下滑至锁骨处,手指摊开,好像想尽力覆盖住自己内部乱成一团的胸腔,把那里面翻江倒海的状况都压抑下去似的;但听了弟弟这一句还没来得及改变口吻的、毫不客气的称呼之后,他的气息微沉,似乎更加恼怒了。
“咳咳咳……弘、弘弟!你……你太……无礼了!!”
他咳得要将这么短短一句话分成好几段才能说完,在咳嗽的空隙里,他的双肩都疲乏脱力地垮了下去,左手仍然撑着地面,好让自己不歪倒下去,这使得他的肩胛骨看上去更为清瘦凸出。
他整个人像是一座空架子那样,掏空了内里的热血与精力,素白的衣袍就像是空荡荡地挂在身躯上的。
谢琇:……!
她疾步上前,半蹲在都瑾的面前,试图去查看他目前的状况。
“你……你怎么样了?”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下手。
都瑾反而在剧咳的间隙里,气息急促地笑了一下,断断续续地答道:“没……没事……就是……一点……气血翻腾,咳咳……”
谢琇:“……”
她果断站起身来,询问都弘道:“你大哥平时看的是哪个大夫?是镇上的吗?他住哪里?我去尽快接他过来。”
都弘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飞快地答道:“……是‘杏林堂’的杜郎中!”
谢琇每天巡视镇上,已经把全镇地形烂熟于心。她思考了一下,很快地点头道:“你叫人去烧热水,我这就去把杜郎中接过来!”
都弘一愕,谢琇已经一阵风似的转身离开了。
她自备的神行符又派上了用场。杜郎中虽然有点惊恐,但竟也似是个见过些世面之人,一张脸硬是绷住了没垮。
再加上谢琇自制的神行符是真的效用有限,他们脚步如飞地到了都宅,急急赶到主院时,都弘已然叫了那名小厮——就是都府老管家的孙儿,名叫问心——将都瑾送回了他的卧房,安置在床上,甚至连呕血弄脏的衣服都换过了。
都瑾恹恹地半倚靠在床头,被子一直斜斜搭到胸口,面色比初雪还要白。在谢琇和杜郎中进来之前,他一直是合着眼睛的。但当他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之后,就缓缓睁开了双眼,目光刚巧和一步跨进房里的谢琇碰了个正着。
那双深湛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什么亮光,却仿若深不见底的一泓深潭那般阙黑幽茫。
谢琇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
杜郎中倒是十分有医者之心,他背着药箱,硬是从谢琇身旁挤了过去,疾步走到床榻旁,弯下腰去先是审视了一番都瑾的外形,又让都瑾咳嗽两声听听胸腔里的声音,尔后就坐下来诊脉。
他这一套流程仿佛是熟惯了的,做得极为顺畅,甚至连听到都瑾咳嗽之后再呼吸时,胸腔里隐约传出的那种仿若破风箱一般沉重的杂音,他都好像并不因为惊讶而乱了分寸似的。
就这样忙碌了一阵子之后,他从床前的绣墩上回过身来,对犹如两尊门神一般分别站在他身后的谢琇与都弘说道:“……还是老毛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