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被俘,还是殉国,总归都不是什么好结局,此人难以启齿的原因,想必也是这样。
晏小侯好像真的躁怒起来,他双手握住木栅,像是下一刻就要把木栅摇晃得砰砰作响似的。
“庄信侯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他怒喝道。
那人吃这一吓,脱口而出:
“庄信侯……战死!”
谢琇:!!!
她几乎是猛地就下意识转向隔壁晏行云的牢房,但隔着那一堵土墙,她什么都看不见,更无从知晓晏行云此刻的表情。
然而站在牢房外面的盛应弦却是看得分明的。
骄傲而不可一世的晏小侯呆了片刻,脸上一瞬间什么表情都没有了。但几息之后,他猛然向前,扑上了牢房的木栅,双手握住栏杆用力摇晃,双眼充血,眼眶通红,像是急怒到了极处,又像是痛苦到了极处。
“不……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爹是怎么死的?!”他冲口而出。
那一瞬,在盛应弦心头浮起的念头里,除了对庄信侯之死的惋惜和悲悼之外,还有——
“啊,原来晏世子终究是敬爱这位养父的”。
这些年来,由于晏小侯逐渐长大,也逐渐在朝中崭露头角,他头顶那个诸人皆心照不宣的“皇室血脉,天子遗珠”头衔,也仿佛愈来愈清晰而响亮。
与此相对的是,他的养父庄信侯晏尚春,仿佛已经在关于他的故事里沉寂下去,也好像在中京众人的心目当中消失了踪影一般。
当大家偶然想起他的时候,唯一的印象就是“为天子抚育了这位事实上的皇长子”,沉默而可靠的忠臣。
而现在白城关破,蛮族大军南下,他战死沙场,大家才恍然意识到,原来除去他之外,北方竟然无将可用。
并不是说守卫北方边境的就没有别的武将,然而当北陵大军叩关时,大家首先想到的,还是曾经在北境打出一片天下的庄信侯晏尚春。
可是,庄信侯晏尚春已经重伤很多年了。据说那一次重伤,彻底毁坏了他的身体,让他不能再出阵与敌将战斗。但那时仓促间找不到更合适的守将,于是便还是让他滞留于白城关养病,再提拔他的部将,借重他多年守卫北境的经验,继续维持北方边境的防守。
而晏尚春拖着残躯,将这一切都完成得很好。
北境虽常有零星冲突,但多年来北陵一直未能叩边南侵。
后来北陵的确出了一个武勇不凡的纳乌第汗,逼迫得白城关一度告急,不得不让皇帝答应和亲。但谁知道皇帝临时推出的那位“月华郡主”如此英勇,又身手不凡,果真于北陵国都天定城刺杀纳乌第汗成功,又为大虞多拖了五年。
可是现在,一切被争取来的优势终于都已经消耗殆尽。
月华郡主殉国,庄信侯晏尚春战死,白城关失陷,广信府、怀忠府等地三处大城也被攻陷。
现如今,蛮族大军竟是一路攻向太平府——不,说得更明确一点,中京城——的方向来了!
盛应弦一旦想清了这些事,忍不住胸中炽烈的怒意都在翻滚不休。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第353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98
倘若这些年来, 皇帝不是在把心思都用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在朝中玩着平衡之术的话,他就早该明白,北方边军最好应该提前整备, 要提拔一批年富力强的新将领上去让他们历练, 再然后……也不应该再玩弄这些帝王心术或天子权术, 在立嫡立贤之间反复横跳,弄得朝臣也好、皇子也好,都无所适从……
来人顾不得晏小侯这位已经失势的“遗珠”作何反应,催促似的唤了一声:“盛大人?军情紧急,须得尽快……”
盛应弦如梦初醒, 立即下意识转向谢琇的方向。
只是一瞥,他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在外人面前流露出的失误。
即使他临去前该看看谁,也不能是晏世子的夫人。
他可以去看晏世子,因为军情紧急, 又事关晏世子的养父,他多看一眼算是安抚, 或是许诺会尽量为庄信侯晏尚春争取身后哀荣、尽量为晏世子争取出狱的机会, 这都是说得过去的。
然而他不去看那位强忍悲愤的晏世子,却望向隔壁牢房之中他的夫人, 这就——
谢琇忽然出声了。
“一切都仰赖盛大人了。”她说, 甚至还在牢里隔着木栅,向着盛应弦敛衽为礼。
“这家国天下……实已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倘若朝中诸君对北陵蛮族之凶暴不甚理解、对他们还存有一丝妄念的话……还望盛大人从中周旋。”
啊, 这几句话说得深明大义,听上去就像是任何一位忧国忧民、尚有良知的好人会说的那样。
然而盛应弦知道, 若说北陵蛮族之凶暴,还有谁会比她理解得更深刻?
他曾经无数次地去设想她在行刺纳乌第汗的时候, 曾经都遇上了什么事,遇上了怎样残忍的围攻和绞杀……虽然后来她言之凿凿地说“一切都结束得很快,也不太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也不能减轻他在幻想那种场面之时,胸中涌起的痛苦与愤怒之意。
现在,那些蛮子再一次剑指中原,朝着她的方向进攻而来了。
而这一次,她同样是在那群蛮子向着大虞发难的时候,正巧被关在刑部大狱之中……
倘若皇帝还要献女求和,可怎么办呢?难道要让那昏君再一次把小折梅推出去吗?!
理智告诉自己,即使还需要再次和亲,皇帝应该也不会选择小折梅。因为小折梅这一次的身份很安全,也并没有流露出什么过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