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20)+番外
林凉一下抓住她的右手,用虎牙咬她食指的嫩肉,直至指尖出现一个紫红色血点,才松口。
瞧着她有些呆愣的样子,他也愣了。
好半天,他沙哑着声说:“不听话。以后轻轻妹妹伸手指一次,我就咬一次。”
傻子的记性是真的不好,等她改了这个坏毛病,却成了他的习惯。
条件反射般,这人的手一在他面前晃荡,他便禁不住舔着牙尖,趁着没人就咬上了。
而宋轻轻,她依赖这个教她知识,又有着无数零食、温柔又斯文的“林凉哥哥”。即使对方只是教她一些简单的数学和文字,即使对方只是给予她一些薯片和酸奶,即使对方目的不纯。
她渐渐亲近他许多,甚至记住了他对她的习惯。
比如他握着她的手腕,盯着她的手心,她就知道他要咬她的手指了。
她乖顺地把手指交给他。
“给。”
以后,也乖顺地把信仰交给他。
宋轻轻不怕疼。
这是林凉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的。
这个智力缺陷的傻子,仿佛没有痛觉,宋文安打她、骂她、掐她,她都不哭。
他疑惑她是生出来就缺了根去敏感痛的神经线。
她为什么不怕疼?
为什么疼了,她不闹?
4
周末如常归家。林凉站在阳台上仰视偌大的院宅,心里有一头龇牙咧嘴的鬣狗。他的手指放在裤边轻轻摩挲。
晚间吃饭,林盛嫌他吃饭太慢,一边说他吊儿郎当不成体统,一边一个碗筷便愤怒地摔在他面前。
饭菜粒飞溅到他的手背上、脸上,瓷碗的小碎片擦过他的皮肤,流了血。
林凉用纸巾缓缓擦去身上的饭菜与血渍,然后沉默地继续吃饭。
嘴里正咀嚼着,林盛便从主位下来,一脚踢中他的侧腰,用劲狠厉,直让他在这个肌身健硕的大人面前显得瘦弱的身子轰然倒地,一时碗筷尽数摔在他的身上。
他的手掌撑着地板,嘴里的饭,狼狈地咳撒在地面。
“你要跟老子闹脾气是吧!”林盛又飞来一脚。
他下意识地护住头部。
他紧紧地闭上眼,屈辱感从疼痛里衍生。他深皱眉头,双臂不肯从头上放下。
“是老子养的你知道吗?你有种也自己去挣钱!别花着老子挣的钱还给老子摆脸色!没了我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被踢的位置一片火辣辣的,他的神经像被乱刀切割,那是一种既疼痛又难堪的滋味。
“对不起,爸。”
他向施暴者道歉。
他痛恨屈服。
这种示弱的道歉,更像是求饶的呼救。
终于,他母亲发出一声仁慈的劝诫:
“林盛,你跟温春生的破事,别老撒气冲他,你把他打成这样他还怎么上学?”
林盛低着头瞧了瞧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林凉,大口地喘着气。他没再说话,又踢了一脚,愤然转身,大步上楼去了。
林凉看着林盛离去。
他咬紧牙,手指碰上被踢得青紫的大腿。他试图站起身来,腰间却如挫骨般刺痛,又瘫坐在地上,手臂捂住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高嫂带他去了医院。
林母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碰巧林盛出差,林凉逃出医院回到出租屋。
他的母亲不会管他,林盛出差是她放纵的最好时光。没人询问他的伤势和痊愈,他也自在。
那几天他一直躺在卧室,他拒绝任何人的拜访,只说自己还在医院。
他不需要别人怜悯,也不需要别人为他难过。
林凉抬头,透过窗户,隔着发锈的铁栏,他看到那个小傻子,正对他笑得招摇。
傻子。
笑的背后是无尽疼痛,就像光后是长长黑影。
这个女孩无忧无虑地笑着,目送他们上学、他们走远。然后她会一直站在单元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同龄女孩上的书包和红领巾。她盯着女孩们走出小区门。直到马春艳扯着嗓子让她回来,被关一整天,直到宋文安回来她才会被放出。
每天清晨,他看到她端着大她几个脸蛋的洗衣盆,放满水后,从厨房走出,膝盖弯曲地、肩膀一歪一歪地走到阳台。他看她的头发尾尖泡进洗衣水里,看她揽着衣袖露出细小如筷的手臂。怪他摸她的手掌,总觉得粗糙。
宋文安说,她只读了一年级就没上学了。
所以她那样渴望求他教她知识,哪怕仅仅只是九九乘法表这样的,最简单基础的算术。
他看她没干活的时候就紧紧握着窗栏,不知脏地将脸庞贴在锈棍上。她总眺望着出小区的那条水泥路。更多的时候他看着她坐在她的小书桌前,认真地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他想,或许是教她的九九乘法表。
宋轻轻知道别人都骂她傻,她偏固执地认为是自己没读书的原因。
他好像懂了。
她这么认真地求学,错无数次也不气馁,不生闷气,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地去背,直到真的明白,终于记住。然后,她渴求得到他的夸奖。
只是极度渴望证明,自己也是个正常人。
只是想证明:我和你们是一样,是人。
马春艳经常打骂她。
这些都是他之前所不知道的。
他看她跪在地上被人捏着耳朵狰狞着脸咒骂。他看马春艳拿衣架子疯狂扇她瘦弱的背,她苦着脸缩着身子颤抖。
他看她被一次次施暴,用竹棍,用拖鞋,马春艳骂她傻、笨,还有更不堪入目的肮脏字眼,仿若她的存在是最恶心的耻辱。
她不哭不闹,只等马春艳打累了骂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