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9)+番外
夜色越来越浓,车往前开着,林玄榆掏出手机,上下翻看,过了十几分钟,终是忍不住打开微信。
他手指快速地打字,又删除,打字,再删除,最终发送的只是一个字:“喂。”
署名为轻轻的微信号,几分钟后都没有回应。他有些恼,关了手机,又打开,又关上,反反复复。
林凉瞧他怨如林妹妹的模样,禁不住笑了:“她家境一般吧,不然怎么只给她买个中等价位的手机。”
林玄榆闷闷地“嗯”了一声,环着手臂看窗前一闪而过的车灯,想了很久,鼓着勇气,向林凉说起心事。
“表哥。我发现……”少年不好意思,吞吞吐吐。
“嗯?”
“可能你觉得……”
“你说。”
“她比我大六岁。”
林凉什么也不说,平稳地打着方向盘,脸色平静。
“她在浴足店工作,那地方……不太好。她不爱说话,但我就莫名放不下……”他平时的好口才,在此时却吞吞咽咽像是口吃。矛盾的心情让他扭捏。
林玄榆继续说:“而且,那里的人都说她脑子不好。”
刹车声戛然而止,他的上身猛然向前扑去,这突来的刺激吓得他脑子一片空白,话猛然收回。等腰背撞回椅背上,林玄榆急忙按住激烈的心跳,又转头,不解地看向另一侧隐在黑暗中的林凉。
“表哥……”
良久,林凉从车里拿出烟盒,掏出一根烟,缓缓点燃。车窗外灌来一阵寒风,吹散他额前的碎发。
“跟她断了。”他吸了一口,摸向戒指。
“表哥,因为她穷?还是因为她是个傻子?”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林玄榆的声音硬起来:“是,要门当户对。但是表哥,我,我就想冲动这么一次。”他看向林凉。“表哥,你帮帮……”
砰!
林凉的拳头突然捶向左侧车窗,林玄榆从见听过他这样克制愤怒地说话。
“她是个傻子。你觉得她懂感情?她的感情就是谁对她好她就跟谁走。这种人,呵,你单方面付出,她只知道索取,你觉得你能撑多久?冲动?”
男人在黑暗里,骨头的疼痛没半点干扰。点点烟星火照着他的眼睛,嘲讽而明亮。
“我劝你冷静。”
林玄榆吓到了,他从未见过表哥这样失态。
林凉闭了闭眼,转了好几圈戒指,一口气吸完那根烟,熄灭了。
他转头看向呆怔的林玄榆,恢复了温和。
“刚刚没撞到吧?”
林玄榆摇头。
“抱歉。你还是认真想想吧。”
林凉抚上方向盘,踩着油门,车子启动。
窗外掠过一辆又一辆的车,林凉的左手缓缓撑在窗沿上。
他望着远方,手指压着太阳穴,目光散走了,散在远方。
回忆中,窗外一株野生的青藤绿得自然,风摇着风铃。
少年含笑,在最爱的书籍扉页,行云流水写下一句话:
你若是一株檀香属,我愿做一棵高大的凤凰木。
4
不知怎的,今年下起雪来没完没了。白色编成天罗地网,整座城市全然萧瑟、惨白。
小翠几天没来上班了。徐嬷说起时,店里的人才知道她早走了。
她背着一个发灰的编织包,说去春城,准备洗心革面认真活一次。宋轻轻给了她一盒最爱的绿豆糕,送她远去。
她的鞋印一个个踩在人间,再一点点被雪盖没。
阿姨说:挺好,人都要找个好出路嘛。
就着风雪,房里的女人嗑着细瓜子,叨起自己:拖家糊口,人老珠黄了。前半生不是没向往过,走了一大截路还是那点小钱儿。我那么恪守命运,可命运却那么漫不经心地对我。现在半截入土,没什么劲去央求更好的。
她们跷着二郎腿,廉价衣裙搭在小腿上,屋里破旧的空调吱呀作响,送着暖风。宋轻轻仿佛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也坐在她们身边,满脸疲惫地谈过去。
这会是她多年后的形象吗?
宋轻轻望向窗外雪。雪把这个巷子装点得人模狗样的肃穆。
春城如春吗?那里的人也如春吗?
不清楚。
陈强这几天也老来闹。他大吵大嚷,喝了酒拿着空酒瓶往地上摔,说徐嬷这个老娘们把小翠藏了。
徐嬷气得发抖——这无赖还有脸来骂,要不是他打得小翠不成人样,小翠能跑吗?
她拿起扫帚撵陈强。
陈强也就气势蛮狠,哪有粗鄙的骂街大娘撒泼,被打得撒腿就跑。徐嬷顺道回村里买了一条恶狗。下次他来了,看见龇牙咧嘴的狗,气也萎了。
小翠走后陈强没钱了,郁闷两天后盯上了傻子宋轻轻。这天她刚好出门,陈强尾随,到了超市就恶声要钱。
她慢吞吞地把钱给他。一切动作因为缓慢而显得老实,她的心智低能让人觉得作践她备有快感,陈强没忍住地捏了下她脸上细嫩的肉。
心瘾过了,还是酒重要,他忙走去酒饮区。
宋轻轻买了包瓜子,徐嬷要。
她缓缓走着,手揣在兜里。人们正面而来,擦身而过。
只有一个人路过她,能让她停下脚步。
宋轻轻最先认识的是这个背影。从十七岁起,她就把这肩膀与腰的比例永远地留在心上,曾双手握着窗内生锈的铁栏,从家的牢笼望出去,她总这样看他,将清晨的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处都认真观赏。她记得这个背影,他从侧门走出,背对她往前走,穿过花坛、略过老树,要转个弯才能看不见。
宋轻轻抬头,望着走远了的人,张开嘴,没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