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姜妤笙离开后,因为发现手上似乎沾了什么东西,有些黏腻,又从靠近楼梯那侧的右边过道里,折返回来,正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洗手间洗手台前洗手。
从薄苏说的那一句“弟弟是艺术硕士,我这个朋友,高中都没有读完”开始,诛心的话语,便一字不落地落进她的耳里,扎进她的头脑里。
她唇畔的笑意淡了下去,本在洗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静静地聆听她们的交谈。
她其实早就不在意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待她的了。接受命运的无常、旁观者的看轻,是她早已经修习好的功课。
但当这些话,从薄苏的口中、薄苏朋友的口中说出,而薄苏一句反驳都没有,她的心,还是沉没海底。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吗?姜妤笙想笑,镜子里,她却没有成功笑出来。
眼圈隐隐地红。
是她不喜欢的自己脆弱的模样。
她第一这样深刻地醒悟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又对薄苏投注了那样多的期待,又陷得那样深了。
以至于在这一刻,她竟然感到了久违的锐痛。
她想起了她刚刚鼓励庄传羽的那番话,突然觉得讽刺。
一个人自以为的同频确实无用,要两个人都这么想,灵魂才能共振。
显然,她因为学历,已经被排除在能与薄苏灵魂共舞的名单上了。
可笑她还自作多情,辗转反侧地做着没有自知之明的猜测。
昨天没有发出去的消息、问出去的问题,也明显有了明晰答案——
薄苏不是喜欢她、想要追求她、想要和她在一起。
她只是出于愧疚,想要弥补、想要保护她。
想做回她的姐姐吧。
毕竟,她早就不符合她的择偶要求了。
难怪,她始终能够那样理性清醒,矜持缄默,不温不火,仿佛能够与她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好。
姜妤笙低头看自己少了一截的尾指,扯出一抹轻渺的笑。
淡如烟云。
她关水,抽纸巾,慢条斯理、珍而重之,敝帚自珍般地擦干净自己的手,而后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走下了楼。
薄苏一无所知。
第43章
晚上九点钟, 永城路三十三号顶楼的书房里,白炽灯清冷,针落有声。
薄苏神色宁肃, 正专心致志地审阅法务才拟好发过来的合作合同。
她的手边,一杯凑活着当晚餐的牛奶和一小块蛋糕,因中途视频会议耽搁,第一次放下时是什么样,此刻还是什么样。
正要往下滑页, 突兀的响铃声从电脑屏幕旁的手机里传来。
薄苏错眼,揉了揉眉心。
这么快九点了。
她站起身,保存好文档文件, 取过手机, 关掉闹钟, 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口罩, 换鞋出门。
分明是第一次走这条路线,却仿佛已经在心底里奔赴过无数次了。
她轻车熟路地往舟稻餐厅走去。
深夜的澎岛,像巨大的影剧院, 大灯落下后,人潮散去,黑暗中只余空旷与寂寥。
舟稻远远亮着的店招,似旅人回家时远眺到的灯,无端令人心暖、心安。
薄苏笑意不自知地跃上眉梢。
她放缓脚步, 走近舟稻,舟稻果然如她预料的那般,已经挂上了【停止营业】的标牌。
店内顾客用餐区里, 食客散尽,杯盘狼藉, 韩冉和钟欣正在弯腰收拾。
听到脚步声,钟欣抬头,刚欲开口告知:“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烊了”,视线触及薄苏熟悉的身影,话语便转了个调:“薄老师来找小妤姐吗?”
她笑得了然。
薄苏没有否认:“嗯,刚好路过。”
“刚刚好,我们也准备打烊了,小妤姐去休息室换衣服了,薄老师你随便坐一会儿?”
“好。”薄苏摘了口罩,挑了一处正对着室内走道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多时,走道尽头响起开关门的声音,姜妤笙纤秀窈窕的身影,影影绰绰地出现在走道之中。
薄苏凝望着,在姜妤笙走到光亮之下,可以注意到她的第一瞬间,弯了弯唇,牵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猝不及防,姜妤笙顿住脚步,心脏又浮起密密麻麻的痛意。
那些本已经在忙碌中渐忘的情绪,又再一次翻涌侵袭了她。
她的笑意消失于唇畔。
好几秒后,她才听不出情绪地问:“忘记带钥匙了吗?”
薄苏察觉到了她的情绪,笑意也淡了下来。
“不是,刚好路过,想着你们也差不多到打烊时间了,可以同路回去。”
姜妤笙有一瞬想要哂笑,想要含沙射影,她们真的还是同路人吗?
可望着薄苏那双也不似作假的温柔明眸,刻薄的话,又难以出口。
她不得不承认,薄苏对她的影响,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大。
她可以对所有人宽容体面,对所有的傲慢与偏见,左耳进,右耳出。
因为不在意。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言语,伤不到她分毫。
可唯独对薄苏,对这个反反复复出现、施予她温柔、给予她期待的薄苏,她做不到。
她可以仰视薄苏,但接受不了,薄苏理所当然地俯视她。
她是她年少时的所有梦想,是她曾拼尽全力想要追赶、比肩的人。
是她无论梦想如何破碎、人生如何翻覆,都从未忘记过要自尊与自爱的启蒙人。
她不能接受她,用她的反反复复出现,一次次地提醒她、嘲弄她,她的自尊自傲,在她们眼里,只是个皇帝新衣般的笑话。
谁都可以,只有她,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