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妖(228)
“不可能!”陆之道两眼通红,状态有些疯魔,“这个和尚明明还有十五年的寿数。”
南禺低着头,眼神突然执拗起来,开口道:“生死簿出差错了怎么办?”
“凉拌。”陆之道鼻尖沁出汗珠来,补了一句,“生死簿出不了错,错得只能是我,错一个写份检讨报告,罚俸半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我来看看错了多少,及时修正即可。”
一,二,三......二十八,二十九!
南禺只听到“啪嗒”一声,那本珍贵无比的书册倏地掉在地上,陆之道崩溃地揪住头发,怒声道:“他娘的!谁干的!”
他穿了身民国时期时髦的小西装,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骂人的时候文艺滤镜一下破碎了。
南禺心情好了很多,说:“我记得怨鬼的煞气不归你管。”
“嗯。”陆之道炸起的短发让他看起来像蔫了吧唧的狗尾草,过了很久才无奈道:“有煞气必有苦情,这种赏善罚恶的事归阴律司管。”
南禺点了炷生犀香,插进供奉神像的炉子里,“若是你帮忙化解了煞气,崔钰是不是就欠了你个人情,我听说他和冥君的关系最好,如果他替你美言几句,到时候应该可以少罚点俸禄。”
“啊?”陆之道突然愣了一下,仿佛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生犀香飘在大殿内,怨鬼的煞气突然扑面而来,利爪撕破风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掐住了命脉。
南禺虎口被咬下一大块皮肉,她仿佛无知无觉,低声催促着:“还不赶快。”
陆之道回过神来,眼神倏地凌厉,疾步上前踢开了那群土匪布阵的阵石,回头说:“你的手。”
“无碍。”南禺注视着一双赤红的眼睛,连眼神都没给他。
那束缚住怨鬼的金链瞬间崩裂,它们没了枷锁,很不适应自由的状态,又本能地很惧怕陆之道身上的气息,挨个呆愣愣地站着。
南禺吹了曲平心静气的曲子,轻轻点了个小男孩的额头,问:“你有什么未尽的心愿?”
小男孩抠了抠后脑勺,表情还是凶狠的,说起话来却温声细语,“姐姐,我怕死。”
陆之道走过来,说:“死没什么好怕的,等你入了轮回,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小男孩将信将疑,把眼睛撇向南禺,问:“姐姐,他说的是真的吗?”
“嗯,真的。”南禺轻声道,虎口的碎肉开始变黑,指尖往下滴血。
“哥哥,能变鸟吗?”小男孩问道。
陆之道笑眯眯道:“当然可以,哥哥可以给你开后门。”
小男孩点点头,抿出一个梨涡浅笑,说:“谢谢哥哥,那下辈子就不做人了,做人也没什么好的。”
“成交。”陆之道眼看着他身上的煞气散了,心里盘算着少扣的俸禄,笑意都真诚了许多。
这群半大的孩子本来就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只是因为被有心人捆在宝殿,吓人也并不是本意。
“多谢。”陆之道向南禺道谢,说:“你的手还是尽快处理比较好。”说罢,他掏出了块察查司的府令,“让你帮忙算我欠你人情,这块牌子你拿着,有事去酆都城找我便是。”
他此刻并不知道究竟给自己以后惹了多大的麻烦,况且究竟是谁帮谁还犹未可知,属于被人卖了还要倒数钱的典型代表。
南禺面不改色地接过,隔着浓郁的煞气,垂眸看着那双眼睛许久,温声说:“柳椿,你有什么未尽的心愿?”
柳椿抬起头,露出一双迷惘的眸子,吞吞吐吐道:“我好像没什么心愿。”
“慢慢想。”南禺扔下这句话,往后去了,她腰间缀了一枚山鬼花钱,时不时地要亮一下。
翌日清晨,两人合作消解了大部分的怨气,陆之道遣派了几个鬼差押走了魂,唯独留下了那个叫柳椿的孩子。
“想好了吗?”南禺问她。
梨花林里,柳椿打了把素色的油纸伞,腼腆一笑,说:“姐姐,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伞。”
南禺弯了弯眼角,“喜欢就送你了。”
柳椿忽闪着明亮的眼睛,不确定道:“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陆之道的声音插进来,压低了嗓子,说:“我出来很久了,恐怕不能再耽搁。”
“姐姐。”柳椿拉了拉她的衣角,轻声说:“谢谢你的伞,其实非要有个愿望的话......如有来生,我也想尝尝阳春面的滋味。”
她害羞地笑笑,两个麻花辫在肩头一荡一晃,“我家住在很偏远的地方,打仗的时候村子的人都死光了,我哥带着我逃难,还没到金陵的时候就听同行的老伯说城里的阳春面可好吃,可鲜亮。”
“后来我哥一只脚踏进城门,冻死了,我捏着偷来的香火钱想挨过这个冬天,在生日那天吃碗面,也就不打算活了。”
“结果刚进城就被个乞丐打晕,我算那批货里运气好的,那个老爷买我回去做小妾,我受不了折磨逃了出来又被逮回了寺庙里。”
她说:“姐姐,我好像没其他愿望了。”
柳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活着,这样悲惨的死亡对于她而言却意味着另类的新生,所以偶尔还是蛮开心的。
有时候,人的欲望真的很奇怪。
“我听村里老人说枉死的人不能入轮回道。”她撑着伞,像烟雨江南里富贵人家的小丫鬟。
陆之道解释道:“不,没作恶的人都能入轮回。”
“偷香火钱算作恶吗?”柳椿笑笑。
“不算。”南禺鼻酸了一下。
时间到了,陆之道给她手上绑上了锁链,临走之际,南禺取了她一点煞气存进了山鬼花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