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妖(227)
南禺僵了僵,侧过脸去,轻声说:“听话,出去。”
叶清影吻了吻她的眉梢,嗓音又哑又沉,说:“你是不是记性不好,我已经拒绝过了。”
方才她站在大雄宝殿门口,瞧着南禺一边笑着一边拔出了沙弥胸口的剑刃,温热的血喷溅了一脸,像一株盛开的牡丹,她眼神躲闪着哄自己出去。
她没见过这样的南禺,口不择言道:“出不去了,我的心上人还在里面。”
眼下,她会说,我的心上人在眼前。
荒谬,放肆,冒失,怎么说都好,年少时埋藏在心里的那颗种子,终于在这一刻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南禺用剑柄抵住她的胸口,无言僵持了很久,眼尾染上了朵鸢尾花,“我杀人,你不怕吗?”
怕什么?她只相信自己的神明。
叶清影摇摇头,视线突然模糊,在昏迷之际听见南禺轻声说:“但是我怕。”
禅房门口的梨花昨夜竞相盛开,入目是大片大片的白色,于是那人身上的红便亮的刺眼,叶清影努力抑制着耷拉的眼皮,攥住她的衣摆,唇瓣翕动。
别,别丢下我。
最后,她还是看见了熟悉的背影,比过往的每一次都让人难过。
——
识海的老桃树下,叶清影把玩着她的指尖,蹙眉道:“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在南禺的记忆里好像也并未真正补全整个故事。
南禺沉默了一瞬,忽然低笑出声,缓声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要多体谅体谅老年人嘛。”
叶清影紧抿着唇,瞧着挺不高兴的。
那次她第一次下山执行任务,经验尚浅,只是查出了怨鬼总爱在白山寺附近出没,但并未有其他线索,她以此为突破口在寺庙里住下了,但白山寺的僧人每日晨钟暮鼓,似乎并未有不妥之处。
“你还记得谢瑾川的管家曾经说过,每月十五是扬州瘦马的交货时间。”南禺提醒她。
叶清影恍然,她在寺里住了不过短短几日,自然瞧不出端倪。
“一群流匪在乱世闯进一间寺庙,大开杀戒鸠占鹊巢,做起了人口贩卖的勾当,这群乌合之众,犯不着我亲自动手。”南禺解释道。
她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分赃不均的土匪便缠斗起来,她只是收了个尾而已,“他们之中有个道士出身,将奸/杀后的尸体藏在佛像的金身里面,尸身不能入土为安,长久以往便化成了怨鬼。”
“嗯。”叶清影若有所思。
其实,南禺没有讲的是,道士将尸体封在金身里面,想用阵法延缓尸体腐朽,可惜道行太浅,反而适得其反加重了怨气。
至于尸体的用途,后来有猎奇者在《九春亭读书录》中记载了防止尸体腐败和清除尸斑的按摩方法,以此来满足妓院客人的特殊癖好。
而藏匿在白山寺里的尸体大概也作此用途,活人被当做扬州瘦马,死人被当做泄欲工具。
南禺说:“我遣你下山时,并未想过事情会如此严重,当时我无暇顾及你,而你巫即师叔又四处游历,我只能将你托付给招摇。”
“至于清风咒,也是我拜托了招摇。”
叶清影抹了下红红的眼尾,说:“可那是百无禁忌符。”
说起这个,南禺顿了顿,说:“这事我想跟你讲明白,百无禁忌符在你识海里存在的时间很久,与招摇并无关系,她不会违背我的意愿,况且她主修偃术,也不懂如何描绘符箓......”
叶清影醋了醋,微皱着眉,死死地盯着她,“你让我忘了,自己却记得,这不公平。”
南禺咬了下唇,没搭理她。
自己养大的小徒弟突然吻了自己,还说了好多大逆不道的话,她心里搅成一团乱麻,何况更紧急的事摆在眼前,她手足无措下便只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难不成要直言不讳地讲胡话吗?
第126章 怨和愿
如来佛祖的金身里装了六十八具尸体, 无一例外衣不蔽体,斑驳的淤青,可怖的抓痕, 似乎和这些年轻的面庞划不上等号。
招摇带走叶清影后, 南禺斩断了通往山顶唯一的木桥, 阴气沉沉的白山寺成了个与世隔绝的深渊。
“这看起来像逃难的流民。”陆之道赶过来前一分钟都还在校对生死簿,而且十八层泥犁地狱的崔判官要重修□□机关,他刚好善此道, 还有半张设计图没画完。
南禺指尖染了血, 脸色有点苍白,说:“应该是。”
陆之道眉心紧蹙, 眼里有熬了几个大夜的疲惫, 小臂上摊着一本巴掌厚的生死簿,边画边勾,“张小飞, 寿数十三岁零三天, 柳椿,寿数十四岁整......”
南禺看了眼那个叫柳椿的女孩儿,呈蜷缩状躺在地上,双臂环在胸前,惨白的脸颊上有一个乌黑的手印,背上有两道抓伤, 麻布裤子褪至小腿肚。
椿, 寓意吉祥、平安、长寿。
“她多久死的?”南禺眼神悲悯。
“别急,我看看, 刚划掉了。”陆之道舔了口判官笔, 往前拈了两三页, 说:“今晨卯时。”
南禺怔了怔,忽然猛烈地咳嗽了两声,说:“差一点。”
陆之道指尖顿在用红笔划掉的那一行——“柳椿,寿数十四岁整。”,瞬间明白了什么,说:“差一点也是差了,生死有命,命数已定。”
“呵,命数已定。”南禺冷冷地重复了一遍。
陆之道尬笑两声,在看到后面的尸体时倏地瞪大了眼睛,指尖儿都在颤,说:“这、这、这怎么多了这么多。”
南禺撩了下碎发,面无表情地越过他,将那些孩子的尸身一一摆端正,说:“生死有命,命数已定。”